第80章 轮回杀局

相府门前,戒备森严。白雪霁的马车还未靠近,已有侍卫上前阻拦。

“站住!相府重地,不得擅闯!”

“我有要事,请求见薛相!”白雪霁试图硬闯。

“放肆!”长戟交叉未落下,一身冷喝立即响起。

府门缓缓开启一条缝,一身青黑劲装的薛砚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薛砚语气冷淡,“我家公子正在与几位尚书大人紧急议事,任何人不得打扰,县君请回吧。”

白雪霁上前一步,“薛砚,事关重大,我必须现在见他。麻烦你帮我通传一声。”她知道薛砚认得自己。

薛砚身形微动,再次牢牢挡住她的去路,“白娘子,莫要为难在下。再上前一步,便是擅闯相府,按律,可当场缉拿!公子有令:非诏,不见。”

眼神冰冷,语气更是强硬,就连他的手也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腰间佩刀的刀锷上。看着相府那巍峨紧闭的朱漆大门,白雪霁猛地清醒:这里不是云垠村的薛府私宅,而薛桧之更不是当初那个自己可以随意翻墙来寻的人物了。

门后,是操纵权柄、翻云覆雨的朝廷首辅。

“好一个‘非诏,不见’。”白雪霁苦笑着捂住胸口的那块裂纹玉,随后转身钻进马车。临走前,仍不死心地给薛砚留下了一句话,“若薛相仍念着当初送我的东西,便让他三日内来寻我。”

回去的路上,白雪霁蜷缩在车厢一角,脑海里一片混乱,无数声音不断回想。

宫门曰阍,九乃极数。

九阍之制,源于天圣,上达天听,下控黎庶,环扣如锁链。

突然,车轮撞上了一块大石头,颠簸间,白雪霁的脑袋猛然撞向车壁。她捂着头,瞳孔瞬间放大。

那日,澧棠阁密室中,她盯着钱七郎落笔在宣纸上的名字,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不对,分明只有八层……”

此刻,她再次脱口而出。

****

以前,她和钱七郎都以为九阍是依附皇权、结党营私的庞大利益集团,是朝臣争权夺利的工具。可现在万延俊和容敬都死了,九阍的阴影却并未消散!

它像一只无形的、布满粘液的巨手,笼罩在宣朝的天空,控制着一切。那么现在,是谁上台了?

她浑身发抖,回望那偌大的宰相府邸。

究竟是九阍换了主人,还是……九阍原本,就只有一个主人。

浑浑噩噩回到卧房,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薛桧之的突然冷漠,佘家被莫名的构陷,九阍难测的恐惧……种种重压之下,白雪霁像一根绷紧到极限、即将断裂的弦。她推开泽兰和白芷,只想一个人待着。

她背靠着床沿,双手抱紧了膝盖。再抬头时,房间已陷入一种异常的灰暗中。

天黑了呀。

白雪霁支撑着地面,勉强起身,走到灯架旁,目光扫过妆台,落在了那个她珍藏多年、却几乎不忍再碰触的紫檀木盒上——那是夏叔留给她及笄礼。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抚摸着盒子上古朴的纹路。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回神。她颤抖着,打开了铜扣。

盒内,静静地躺着一支未曾戴过的赤金双连花头钗,工艺精湛,光华内蕴。夏叔说过,等她及笄,要亲手为她戴上……钱七郎也说过,大婚之日,要帮她戴上……可他们,都失约了。

承诺犹在,斯人已逝,或沉深海,或葬沙场。

白雪霁呜咽着,像一头受伤的小兽,手摸着摩挲着那支金钗。忽然,指尖触到了柔软的丝绒衬垫下一处极其细微的凸起。

白雪霁猛地一僵,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她小心翼翼地抠开衬垫一角,竟勾出了一个小小的暗扣。

喀哒一声,夹层应声弹开。

里面,赫然是一张折叠整齐、微微泛黄的细绢。白雪霁瞳孔骤缩,心脏狂跳。她抖着手取出细绢,展开。

借着烛光,那熟悉的、苍劲中的字迹跃入眼帘——是夏翊的亲笔。

「小棠儿,若你见此书信,想必我已再难回到你身旁。莫哭。」

开头一行字,瞬间击溃了她强撑的心防,泪水如同断线珠子滚滚而落,模糊了视线。她强忍着巨大的悲痛,一字一字往下读:

「我本是无根浮萍,靖和四年冬,于死人堆里,被一位姓秦的校尉所救。秦校尉乃真正的英雄,忠勇无双,深得上皇信任。然而天不遂人愿,洛京城破,大乾铁蹄踏碎山河,他为护百姓力战殉国,夏叔彼时远在江南平叛,未能驰援,抱憾终生!

今上登基,疑心深重,尤忌惮我等曾受上皇恩遇的一众老臣宿将。为固皇位,一个名为‘九阍’的阴私组织悄然成形,专行构陷、暗杀、清除异己之事。手段狠辣,踪迹难寻。数年来,多少忠良旧臣,不明不白受其所害。

此次北上,凶多吉少。若一去不归,料想,非尽死于敌国之手。

你聪慧过人,性子刚烈又重情义。夏叔最怕的,是若日后你察知到我死于非命的真相,会不顾一切去追索,甚至不惜以卵击石。

九阍之后,定有极可怖的力量操控。皇权天威,亦非你我凡人之力所能撼动。无论谁坐龙椅,百姓终是百姓。若其能予天下苍生稍安,你我之辈的冤屈,淹没了,也就淹没了罢。

听夏叔一言,保全自己,好好活着,便是对我最大的慰藉。

小棠儿,夏叔这一生,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本不畏死,亦无甚牵挂。唯有你,是我心尖上最暖的一块肉,是老天赐给我这孤魂野鬼的一份厚礼。因有你,夏叔这一生,从未觉得如此富足过,也从未有这般……贪生。我很害怕,怕我死后,再见不到你,再也无人护我的小棠儿周全……每每念及此,心中竟满是怯懦……」

信到此戛然而止,最后的字迹似乎有些匆忙。

白雪霁捧着信笺,早已泪流满面。夏翊那高大豪迈却又细腻温柔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信中所述,与她在澧棠阁旧档中发现的疑点、与佘家今日的遭遇、与薛桧之的转变……丝丝相关。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害死夏翊的,不是万延俊,也不是容敬。

害死那些忠良的,不是某个奸臣或党争。

她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九阍大人”,而是那至高无上、冰冷无情、为了权力可以牺牲一切的皇权。九阍,不过是依附于皇权阴影之下,替皇帝清除异己、粉饰太平的黑暗利刃。

万延俊、容敬,是曾经的执刀人,而薛桧之……恐怕已是新的执刀者!

白雪霁缓缓擦干眼泪,将信笺仔细收好,连同那支头钗,紧紧握在手中。她望向窗外,按住硌在腰间的鹰首印。

九阍……皇权……佘家……

不行,她不能守株待兔,得去找薛桧之,当面问个清楚:他在其中,现在到底在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然而,就在她准备起身时,门外响起了泽兰的通禀:“姑娘,薛相来了。”

****

薛桧之被引至书房内。

等白雪霁推开门时,她的脸上已恢复了平静,可眼底未褪的红痕还是被察觉出来了。

薛桧之微微蹙眉:“雪儿,你脸色不好。可是钱老病情又有反复?”

白雪霁摇头,望向他的眼神不复从前。

薛桧之走近几步,声音低沉,“雪儿,方才在相府外人多眼杂,你莫要放在心上。至于佘家之事,我知道你紧张,可这牵涉军国机密,我不好泄露。”

“桧之,”白雪霁打断他,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你如今……已是新的‘九阍大人’了么?”

薛桧之脸上的温和瞬间凝固,眼神深处闪过锐利,随即又化作幽暗。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审视她知道了多少。

白雪霁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佘家的事……是不是官家授意的?”

薛桧之沉默片刻,随机走过去,关上了房门。

室内异常安静,他转身抬眸,看向白雪霁,缓缓开口:““雪儿,朝堂之事,波谲云诡。为了大局的稳定,有些不安定的因素是需要控制的。”

“不安定因素?”白雪霁冷笑,“佘家父子尽忠报国,人尽皆知,如何就是不安定因素了?”

薛桧之的脸色阴沉下来,语气有些不耐:“佘均鹏性子刚愎,一味主战,不顾国力民情。你可知一味强硬,会带来什么后果?乾国铁骑,岂是如今的大宣能硬撼的?一旦战端扩大,兵连祸结,北境生灵涂炭,江南富庶之地亦将化为焦土!多少百姓要流离失所?多少将士要埋骨他乡?这难道就是你说的忠义?”

“诡辩!”白雪霁厉声反驳,眼中怒火燃烧,“难道现在就不生灵涂炭了吗?乾人年年南下‘打草谷’,烧杀抢掠,边民水深火热!难道就因为打不过,就要永远跪着,任人宰割吗?在云荒村我就明白这个道理!小时候我不用刀子恐吓刘武,就会继续被欺负!那夜不埋了廖康,我们俩就不会有今日的好前程!只有让敌人知道痛,他们才不敢肆无忌惮!”

“廖康”二字出口,房内空气瞬间凝固。

****

薛桧之脸上的阴沉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他盯着白雪霁,眼神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最终,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得近乎呢喃。

“是啊……他该死……”

白雪霁看着他骤变的脸色,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想起他当年只是个文弱书生,是自己拉着他,手上才沾了血。

原本那样干净的一个人,却染上了污点。是她连累他成了杀人共犯的。若有朝一日此事被揭发,他这堂堂宰相的清名和前程……

“桧之,我……”她声音软了下来,懊悔道:“对不起,我不该提他……当年是我……”

然而,此时薛桧之却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释然。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不是往常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而是浮现出一种白雪霁从未见过的、近乎妖异的阴鸷和狂热,声音却异常轻柔:“是啊,廖康该死。他挡了我们的路,他该死。所有阻碍我们前程的人,也都该死。”

他一步步逼近白雪霁,嘴角向上扯动:“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雪儿,你怎么现在却忘了呢?你怎么……现在反倒心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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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棠雪霁
连载中苏小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