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的办事效率真不是盖的，等他回到宿舍，已将一切搞定。
“你现在有空吗？”迈克在电话那头问。
“现在？这么快吗？”
弗兰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边举着手机，一边轻手轻脚开了宿舍门。
谢天谢地室友们都不在。
他申请的是最便宜的三人间，但多一个人也意味着多一分社交麻烦。
“是啊，现在正好是他们的上班时间，经理也有空，有别的面试者也要来，这不简直完美吗？”迈克懒洋洋地催促，“所以现在，你快去打理干净自己，穿上你最拿得出手的衣服，我十五分钟后开车过来，我们在你宿舍楼下见，好么？”
弗兰克按开灯，白炽灯照亮小小的空间，左手边的镜子里映出他苍白的侧脸。他长得堪称清秀，小雀斑以鼻梁为中心分散到两侧脸颊，显得整个人稚气古朴。
可恶的是，浓密卷曲的红发仿佛不理会他窘迫的处境，只顾长自己的，长到几乎垂落到肩头，有几缕总是垂在眼尾，泛着绮丽的光泽——他没有钱也没有精力去打理这些恼人的发丝。
弗兰克注视着镜子里的人，注意到蓝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他需要补充一些睡眠了。
不过不是现在。
弗兰克强迫自己去浴室洗澡。
过去十八年，在犹他州大山深处的家里，他习惯了一周洗一次、最多两次澡。有时候甚至连香皂都不用，更别提什么沐浴香波。
这样的卫生习惯很快迎来了室友们的抗议。
一开始他们以挑眉毛疯狂暗示他，后来发现不管用，只好冲他明说。
弗兰克记得那时候宿舍里的气氛有多么紧张。
其中一个室友拿手掩住口鼻，皱着眉头，怒不可遏地对他吼道：“看在上帝的份上，绿河的疫情半年前才控制住，为此他们拿原子弹炸了一座城市！是整整一座城市！弗兰克，你怎么敢天天不洗澡，带着细菌和病毒跟我们一起住！你要是再不保持卫生，坚持洗澡，不出三天，绝对会有人向疫情防控中心匿名举报你！”
弗兰克是真的不知道绿河疫情是什么，但在老家见过众人如何对患狂犬病的狗。他又羞又恼，为了避免冲突进一步升级，只好连声道歉并答应。
不久后，楼下传来两声汽车喇叭声。
弗兰克匆匆忙忙扣好领口最上面一粒纽扣，往楼下跑去。
衣着光鲜的迈克按下车窗，本打算对弗兰克吹一声轻佻的口哨，结果嘴刚比出一个O型就卡了壳。他将墨镜往额头上一推，脸跟着垮下来：“弗兰克，不要告诉我这是你精心打扮后的结果。”
弗兰克走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陈旧的蓝白格法兰绒衬衫和又肥又宽看不出颜色的工装裤，忽然又有点不确定了：“你说了那是找乐子的俱乐部，应该不至于需要我穿白衬衫和西裤……吧？”
“你还不如穿衬衫西裤呢！”迈克头疼不已，“说真的，你不知道什么叫好好穿衣服吗？别的不说，至少能不能不要那么嬉皮士，土掉渣了，穿件合身点的衣服吧？”
家里的男人多，弗兰克向来只捡雅各布和爸爸的旧衣服穿。但这种事怎么好跟迈克解释，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冲对方一笑。
迈克愣了愣，只得认了，扶着自己额头不去看他：“行吧，那就算你的个人风格好了。再强调一遍，待会儿跳舞可能需要脱衣服，你没问题吧？”
弗兰克犹豫一下，点点头。
*
当汽车缓缓驶过几条街区，夜晚的克莱蒙特市，呈现出不为他所知的另外一面。
步行街上的霓虹灯招牌闪着荧光蓝和亮粉色光芒，牛鬼蛇神的人像山谷间的野牛一样一群群聚集着走过他眼前。
在一帮年轻女性排起长队的酒吧门前，挂着偷心贼之王的硕大牌子，简直能亮瞎人的眼睛。
弗兰克勉强辨识出字母之间点缀着的疑似爱心和小天使的卡通图案，心想着是如果爸爸站在这里，看到这一幕会露出怎样惨绝人寰的表情。
他应该会把异教徒三个字吼破了音，然后毫不怜惜地咆哮着设计这些玩意儿的家伙就应该立刻下地狱，因为他们罪有应得。
迈克跟门口健壮的黑人保镖低语两句，保镖敷衍地瞧了他一眼就让开身体。
迈克赶忙招呼他进去。
推开门，经过狭长的走廊，过大的音乐声像洪水一般毫无预兆地迎面扑来，令他耳鸣了好半天。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各类香水、酒气、汗液和其他谜之气味的混合体。它们像一把刀一样冲进弗兰克的鼻腔里，开始作乱。
他忽然有点透不过气来，就好像这里的空气是水做的，所以呼吸变成了件非常困难的事。
弗兰克不由自主捏住自己的衣领，想扯开一条缝隙。
昏暗的吧厅，举起胳膊挤挤挨挨的人们，疯狂摇晃的彩色射灯像数把机关枪，不断扫射过他们的脸，光怪陆离之中，一张张脸上带着相似的迷离与笑容。
半空中萦绕着不知是白色还是灰色的雾气，也不散开，如琥珀般把一切包裹得密不透风。
舞台之上，红光满面的主持人穿着祖母绿的天鹅绒西装，带着暗红色领结，在介绍接下来的节目，只能看见他嘴巴夸张地一张一翕，令弗兰克想起鱼嘴。
是的，鱼嘴。
小时候，某天妈妈不知从哪弄回来一条活鲈鱼，就随便放在家里的碗中养着。漂亮的流线型身躯和清晰的条纹显得分外优雅。
但因为缺乏常识，不知道碗里的水缺少空气，弗兰克亲眼看着它渐渐窒息，翻起白眼。
为了求生，那条鲈鱼拼命张开嘴巴，越张越大，张到极限，快要撑破。然后，定格在那里。
面目全非，不复美丽，甚至狰狞丑陋。
前面的迈克忽然回身，几乎是贴他耳膜在喊：“兄弟，这边！”
弗兰克骤然回神，赶忙跟上。
*
房间里空荡荡的，好在这里光线是正常的。靠对面墙壁摆放着一张长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都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
“红发……很有趣。”女人对他笑了笑，“弗兰克-比恩，谈谈你自己吧？”
弗兰克忐忑地环顾一下周围，迈克早就不知哪去了。他嗓子发干，咽了口唾沫道：“我来自甘尼森县，犹他州。目前在麦肯纳文理学院上一年级，主修创意写作……”
呼吸不畅使他的声音绷得像一根鱼线，结结巴巴的，似乎下一秒就会断掉。
“确定18岁了吗？”男面试官打断他的话，上下审视，目光里带着警惕，“你看起来像16岁的青少年。有证件吗？学生证或驾照都行，我需要确认一下。”
弗兰克庆幸自己走的时候揣着学生证，立刻掏出来递过去。
男面试官长了张警官似的威严的脸，与脱衣舞俱乐部这种场合极不相称。
看完后点点头，对他道：“你的衣服太宽大了，我们完全看不出你的身材，请先脱掉外衣，我们需要考核一下形体。”
弗兰克抿抿唇，照做。
准备脱裤子时，他余光瞥到右侧靠墙还有一排空座椅，尽头坐着个头戴蓝色运动发带的黑人男孩，对方手肘支在膝盖上，正默不作声盯着他。眼白非常夺目，看上去格外冰冷。
弗兰克动作僵了一瞬。
“怎么了？”男面试官不耐烦地问。
“没事。”
他默默脱光衣服，把衬衫和裤子叠好，堆放到一边的地板上，尽量令自己站直。
弗兰克周身只剩一件蓝色四角内裤，舞台射灯的白光直照下来，把他细长的胳膊和笔直的腿展露无疑。
简直白到反光。
两个面试官眨了眨眼睛才适应这种亮度。
男面试官面无表情，在表格里刷刷写下两个词：皮包骨，死人白。
在弗兰克这边，只依稀能看到他在一个名字上用力划个叉。他有点不安地移开视线。
女面试官咯咯笑起来：“孩子，要不是你刚才给过证明，我可真要怀疑有人虐待儿童了。你是不是太久没吃饱过饭了？这样是不行的，嗯……你得先长点肉，肥肉也好肌肉也罢，不然真的有损健康。”
说着就起身，似乎要打发他走，顺便去招呼那个黑人男孩。
弗兰克有点慌张，第一反应竟是拦住她的去路：“我可以跳舞，女士，真的。”
“是吗？”女面试官双手抱胸，眯起眼睛，“那你会什么舞种？”
“我……我没学过跳舞，但我可以跳，我可以学，我想我很适合跳舞……”
女人被他的天真震惊了，挑挑眉，扭头对男面试官道：“我猜有人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吉姆，我先带这个孩子参观一下，你来面试另一个吧。”
男面试官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示意黑人男孩上前。
女人一拍弗兰克的肩膀：“走吧小家伙，你需要涨涨见识。”
“我的衣服……”
“在这儿不重要，”女人烈焰红唇，嫣然一笑，“等会儿再穿也来得及。”
*
他们回到吧厅时，舞台上正在上演制服诱惑，四个肌肉块垒分明的英俊男人，分别穿得像个流浪汉，人猿泰山，消防员和海军军官，正在围成一圈跳舞。
准确地说，人猿泰山上身不着寸缕，腰间仅围了一条岌岌可危的抹布。
在不小心瞄到他光裸粗壮的大腿根时，弗兰克的脸腾地一下不受控制地红了。
这样的衣服，底下到底该穿什么？还是根本就真空上阵？
“男用丁字裤哦。”
女人简直有读心术，直接就看穿他的心思。
弗兰克吓了一跳，不敢继续问那是什么东西。直觉上他觉得那不是什么自己会喜欢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舞台变暗，四名猛男没了，场上多了把椅子。
裸身穿着马甲和迷你牛仔短裤，头戴牛仔帽的金发美男登场，他的胸肌尤其饱满，一条胳膊伸出来。看上去那发达的肱二头肌都能把弗兰克夹死。
弗兰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联想，但克制不住心跳得越来越快。
他不想再看，满脑子里都是爸爸那句怒吼“色口情！手口银！不口洁！”
可是那声音越响，这玩意儿反而像夏娃的苹果那样越鲜艳、美丽，充满诱惑，令他忍不住想再仔细看两眼。
我是抱着学习的态度在看的。
他想。
没错，我要挣钱，拯救我和哥哥一团糟的生活。如果都不敢看，还怎么敢跳？
弗兰克脸烧得通红，双手抱胸，假装淡定自若地继续观看。
牛仔猛男绕全场招呼了一圈，伸出手，绅士地邀请坐在前面的一位女士上台。
那女士喜出望外，双手捂脸，坐在椅子上都忍不住朝下面的同伴尖叫。
牛仔猛男舞姿帅气，蛊惑十足，围着她时近时远，脚下舞步跳动，猛地一步跨到女士身前，拉起她的手，从胸肌到腹肌，一路滑下来。
那肌肉实在太漂亮了，八块腹肌肌理分明。
女士笑得合不拢嘴，现场一时间震动若雷鸣。
弗兰克呼吸急促，双手也滑下来，不知不觉挡在了自己的四角内裤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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