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余亭重撇过眼,不置可否。

宁千情独自将折下的粉桃递至面前,轻轻嗅着。她面容姣好,能将玄色圆领袍穿出荡漾之感。一时间,整间屋子里无人说话。

余亭重故意如此激她。宁千情身上出人意料的地方太多,余亭重不是傻子,桩桩件件让他不得不认可宁楚徽教女有方,先前他虽然怀疑过宁千情的身份,却也总是堪堪放下。思来想去,先前的种种掩饰,都应当是宁千情故意所为。是他先前小瞧了她。

“这家客栈是不错,深秋时节,还要留些桃花,不知是从何地采来。”

闻声,宁千情抬眼看向余亭重,她自小家境殷实,对此见怪不怪:“北方寒凉之时,总有地方春暖花开。再不济,在花树顶上蒙一层照纱,日夜以温水灌之,便可得此花。”

凝视着薄俏的花瓣,余亭重端坐在茶桌旁,眉心略有所动。花影朦胧下两人都似乎收敛了锋芒,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喝茶谈话。他蓦然想起今天街上宁千情表情的失控,心绪千回百转了一番,说道:“令尊实为英雄豪杰,不应被如此对待。”

正拈着花枝在指尖轻轻旋转的宁千情动作一顿,唇角忽然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功高盖主,圣上早看宁家不顺眼,早该有此一劫。”

她今日不似平常大大咧咧,眼波流转间有些小女儿沉静安然的情态,余亭重有些不适应,知她是被复仇之事所累,便道:“刀门涧能给你的只是一条命。案子太深,信息庞杂,刀门涧遍及五湖四海,也可有所助力。”

“一条命就够了。”宁千情此刻深陷思绪当中,没有察觉余亭重语气中的隐隐关怀,只当他是拐弯抹角提醒她不得脱离刀门涧,她将花歪歪斜斜地插回瓶中,眼睛眯了眯,“反正届时还要给公子抵命,若是翻江倒海去也在所不辞。”

“近日跟元禾兄弟讲学了学医书,药理还算有所进步。”宁千情低着头笑了笑,扯了一下褶皱的衣裳,“若是出门不带丹丸,苍山绿也可缓解。”

说到此处,窗外夕阳西下,夜色将至,凉风从支起的缝隙中吹进屋子。男女共处一室终究不合礼数,余亭重站起来,垂眉看她,走到窗边将支窗的木梁取下:”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要吃什么就嘱咐店里的伙计采买。明日无事,准你睡个懒觉。“

自从镇国将军府出事后,宁千情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就算到了万应堂也因规定不许懒床。晨起晚睡尚不规律,即便宁千情不挑环境,有时也会怀念起曾经无事之时,躺在家中软榻上搂着被子深眠的好处。

得了许可,宁千情精神为之一振,与余亭重互道了别,掩门翻身扑在了床上。

半晌,叫了伙计出去买饭,小伙计是给钱办事的主儿,才不管屋子里住的是谁,乐颠颠地去了,买了粉蒸肉和三鲜汤回来。吃过饭,这一天才算结束。她赶路逛街,又碰见小盈那些破事,实在也该累了。

只是宁千情心中有事,睁着眼睛守在窗边空望了许久,直到月上树梢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一阵嚷嚷的闹声吵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她住在三楼,楼下的声响居然清晰灌入了她的耳朵。看着天色,太阳已经高悬头顶,时间不早了,宁千情就这床边铜盆里的水洗脸束发,取过挂在床尾的衣服套在身上。

推开门,昨天给她买过饭的小伙计正守在门前。见她出来,立马恭恭敬敬地一弯腰,赔笑道:“公子您醒了,楼下是个老婆子行乞时晕倒门前了,周遭人太多,掌柜的又不想……”他一溜烟跟在她身后下楼,嘴里滔滔不绝,“余公子两人一大早就出去了,让小的不要打扰您,诶呦。”

小伙计一不留神,没注意宁千情停住了步子,差点撞到她背上。

宁千情浑然不觉,转过身:“出去了?”

小伙计揉着鼻子,嘟嘟囔囔的:“是,起得早,说是去逛早市,可现在还未回来。”

这番倒是让她挺纳闷。既然人都不在客栈里,宁千情也只好留在原地等两人回来,闲来无事,不如下去看个热闹,她返回屋里重新将帷帽戴在头上,这才顺阶而下,去客栈的门口张望。

入目恰是一个倒在地上的老妪,瘦骨嶙峋,脸色发黄,身上的衣裳倒是完好无损,只是寻常人家的麻衣被灰土染脏了几块。宁千情站在台阶上,刚好无人遮挡能看得仔细。

老妪的白发里掺着几根黑发,虽然额前头发散落,却能看得出脑后是讲究人才爱绑的发髻。

周遭的人围着个圈,站在当中的是客栈的掌柜。掌柜的大手一挥,安抚众人:“这可与小店无关!不是小人不救,哎呀呀,店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贵客,若是脏了贵人们的眼可怎么是好。”

“拉倒吧李善德!你是怕把她抬进去,将你新购办的名贵被褥惹了埋汰吧?”

有人高声大喊,看热闹不嫌事大,手指头一指,就将李善德到嘴边的话给挡了回去。

宁千情目光一动,推开往她身边蹭的伙计,先一步走上前去:“店家,把她抬到屋里,有什么损失我来付。”

李善德往身后一看,认出是昨日住店的客人,顿时搓起手堆起笑来:“公子心善,您有所不知,这老婆子躺在这不知是染了什么病,若是贸然抬进屋里,恐怕会使客人们心有不满。”

宁千情颔首:“有理。”既然不将老妪抬进屋里,她便下了台阶,人们见她谈吐不俗,纷纷让开一条路,用看好戏的目光瞧着,她能翻出什么花样。

撸开袖子,老人的胳膊细得能见着血管,宁千情眼中含有痛色,自从家体会过家破人亡的苦楚,宁千情就再看不得无辜的人居于水火,秉持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心理,她搭上老人的脉。

脉象薄弱却无特别的异常,应当只是营养不良加上奔波劳累造成的。

她也不嫌脏,整个人半跪下来,托起老人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膝上,回头朝小伙计道:“切个姜片来。小伙计看了一眼掌柜的眼色,麻溜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取来薄薄一片姜。

拿了姜,宁千情放在老人鼻子底下让其闻了闻,又勉强掰开她的嘴,把姜片放进她的舌下。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出片刻,那老妪胸腔剧烈起伏,猛倒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啊呀呀,这位公子可是乐善好义啊!怎么一个姜片,就让人眼睛‘登!’一下睁开了呢?!”

“可不是,古道热肠的,还有好手法。李善德,你百般推诿,不如瞧瞧人家。”

宁千情托着老妪的那只手没动,帷帐有些碍事,她稍稍撩起来一个角。老人的意识还有些朦胧,看到这么多人围在自己面前,昏倒时未完成的事情闪现在头脑里,她爬起来朝着众人磕头。

“贵人们,赏点饭吃,我儿子要不行了,求求贵人们……”

见她如此,方才看热闹的都被吓了一跳,纷纷撇着嘴迈远了几步。有好事者探身一问:“老婆子,你儿子怎么了?”

老人才泪水涟涟地回答:“我儿他一心向学,本有个好前途,只是我家那口子爱赌,将家业都造光了,现在家里没了银子,儿子他爹被人打死了,我儿他出去随师学周易八卦,近来回京,竟然在路上被人截堵,打得他也是伤痕累累,已经气若游丝了。”

她见身边的人离她八丈远,将目光投在了宁千情身上,嚎啕道:“贵人!贵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去看看我儿,给他点钱看病吧。”

这事远比宁千情想象得要复杂,她站起来先招呼来伙计,付了几个铜板给他,让他去给这老人熬一口汤喝。接着扶起老人,引她坐在方才搬过来的凳子上顺着气:“这我做不了主。我头顶有主子,要主子放话才敢应您。”言罢,她将腰间的钱袋子递给老妪,“您别急,跌打损伤就去药房里抓几钱片姜黄和延胡索,搭着桃仁、红花、当归熬成血府逐瘀汤或可一试。”

老妪接过钱袋子,哭得更加厉害,连连磕头:“谢谢贵人,谢谢贵人。”边哭边从腰间摸出一个绢花,“这是我们家仅剩的宝贝,您且拿着作抵。待我儿康复,定会找您谢恩。”

留下绢花,老妪连汤也没喝,就跌跌撞撞捧着钱走了。

事情一解决,人作鸟兽散,立马该干嘛干嘛去。宁千情接过伙计手里的那碗汤,放嘴里喝了一口,端详着手里的绢花。

做工精细,如屋里摆放的那瓶子粉桃,花瓣中隐有金光闪闪,应当是埋着丝丝缕缕的金线,这样的绢花都是自家女眷手工制作,虽然不能折合多少铜板,但足以证明这家早年间的丰裕讲究。

一朝衰败,落得此境地,该是多么绝望。想到此处,宁千情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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