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雪盖,几朵寒酥未肯消。
雪压枝头发出清脆的折断声,随着余亭重的那一声呵斥,那人猛地收回手,慌张地缩了缩脖子。
他是个有眼力的,一瞧便知这间屋子是谁做主,往后退了两步,郑重地合拳作揖道:“在下失礼。小生姓张,名常,泉山人士。家中老母得贵人帮衬,实在感激。”
泉山就是两月前他们行走过的临近山脉,离京城不远,故而借着京城的繁荣而集中成了集镇,泉山人做官者甚少,居住的主要是猎户与商人,大部分借着新开辟的道路将上等皮革、兽骨以及各种山珍,运往京城以牟利。
然而张常却面容苍白,两手无茧,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宁千情的目光越过余亭重上下打量着张常,想起那个老妪曾说过,她这个儿子为了讨活,求仙问道去了。
“无事,你身体无恙,我也算积了一德。你母亲还好吗?”宁千情见余亭重转头看向自己,心里有点莫名其妙。
张常又鞠了一躬:“回公子,是极好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手中还攥着母亲的绢花,伸手摸向腰带挂着的钱囊,放在掌心磨搓了几下,就近递给了余亭重,说,“这是先前小公子借给小生的救命钱,小生今日如数归还。”
他不知道余、宁二人的姓氏,又觉余亭重是宁千情的主子,便用小公子称呼宁千情。
“这才两个月,你哪来的钱?”余亭重将钱囊颠了颠,里面的数目相较于之前只多不少。
“小生先前为讨活路,跟师父求仙问道,掐指一算便可知旦夕福祸。如今学成归来,就在街上撑个招牌给人算命。”
宁千情原先最不信命,可重生一世,她也浅薄了解了些许的鬼神之说,心中正想着张常的过人之处。就听到余亭重嗤笑一声:“若是会算命,可否能知晓自己的命数?”
张常摇头:“不能,神思穿游瀚宇,可知命运红尘。唯独算命人自己的为万世机密,天机不可泄露。”他抬眼,“若是贵人想知晓自己的命数,也可来寻张某。”
那双眼睛虽然神神叨叨的,竟极具穿透力,宁千情一朝重生而来,生怕被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往后退了一步,跟着他的话说:“既然天机不可泄露,怕是参透天机不利于行事。我惜命得很,被先生一言吓怕了。”
张常又将视线投向余亭重,谁知余亭重此刻的心思并不在两人身上。他死死盯着树林晃荡的枝丫,秃树枝如同人影,仔细看去那边的雪地中印着几个脚印。
雪还没停,理当掩盖张常来时的痕迹,元禾在屋里,剩下的三人全在门**谈,可见那些脚印是新的。
宁千情见余亭重没说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以三载军中的警觉度反应过来——方才有人在树林中监视他们。她目光向上,看到堆雪的树杈上,有几处空荡荡的,想必是那人蹲在树枝上这才让他们不自觉地忽视了存在。
余亭重给她递了一个眼神,宁千情心里有了数,低头对张常说:“先生进屋,外面天寒地冻,你刚刚康复……”话说到一半,余亭重咳了一声打断她,不情不愿地将张常往前推了一把,连带着将钱袋子交还给他手里,“拿着,先进去。”
宁千情带着张常进屋,招呼来了元禾守着人。万应堂里秘密太多,张常只能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元禾从沐居里拎上来一个小茶壶,慢腾腾地给张常倒水。
知道余亭重独自去追人,宁千情也不担心,给自己也搬了个凳子在张常身边坐下。
她笑:“先生方才为何那样看我?”那种眼神像是透过她的躯壳,直戳戳地看着另一个人。
张常抱着杯子,眼底似乎还残存着一些迷惑不解,听到她这样问,才又摇了摇头:“可能是小生看错了,才学的本事,道行不高。但是小公子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他手里还忐忑不安地攥着钱囊,皱着眉看了半天,再次递给宁千情,“这些钱,我是必须要还的。”
余亭重临走时将钱囊还给他时,特意将手往下压了压,张常知道这是余亭重不愿收他的钱,平静地闭了闭眼,十分感动:“我知道两位公子都是好人,看我不易,特地帮衬。”
余亭重不要这份钱,宁千情也有些意外,她口袋里的钱也是万应堂的。印象里余亭重常常择利而往,这番倒是花了他的钱让宁千情做了顺水人情。宁千情心中打着算盘,伸手一推:“既然是我家公子的意思,我便不好做主了。若是先生想要报答,以后若有要事,请先生多多帮衬。”
当今圣上万无昼多信道士,余亭重想以此小利收买人心,未免太天真。
她见张常点了点头,又是一拱手说:“公子放心,张常是知恩图报之人。公子所托,必当全力以赴。”
这幅刚直不阿的模样严肃显得有些好笑。宁千情想起自己先前灰头土脸投奔万应堂的模样,那时余亭重就坐在架柜旁边的阴影里,自己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气若游丝。
再看现在,虽没有几个月的光景也已经今非昔比。心里确实有些感慨,但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宁千情不着痕迹地垂了垂眼,嘴角向上翘了翘。
说话间,元禾又从沐居底下搬上来一个烧着红碳的暖炉,放在两人脚边。他们坐的地方是地龙烘不到的,外面下着雪,就觉得格外阴寒。宁千情攥了攥手,看了元禾一眼。
元禾了然她心中对余亭重的忧虑,推门出去接应他。
追着脚印一路向前,元禾还没走出去多远就看见余亭重往回走的身影。一如既往的高大身影,左手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在雪地上拽出一道长长的刺目血痕。
他面上没有什么疲惫神色,只是整齐束起的头发被勾下了一绺,飘飘忽忽地垂在脸侧。抬眼见了元禾,眼神中还有未曾消散的杀意,下一秒就放松下来,把手里的人往前一丢。
“长河的人。”
元禾走过去,默默将他扔在地上的人捡起来,换了只手拎着那人胸前的领子继续拖。他打了个手势。余亭重见了,吐出一口气,在寒冷的空中化为白汽。
“长河是贼心不死,见我不能将他怎么样,一次次挑衅。”余亭重走在前面,地上的雪比来时更深了一些,手上沾着血无法将头发拨开,他有些烦躁,“才立冬,怎么就能留得住这么大的雪。”
被抓在手里的那个人还有些意识,仰躺在地上,两只脚微微蹬动发出呜呜的声音。
余亭重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放在手心,将上面的血迹搓掉,连带着渗入指甲缝的都细细洗去。他低着头,边端详那些落下的混着雪水的血滴子边说:“他这一回京,声势浩大,但圣上冷置他这么多年,必定是有什么大事才能决定重新启用。最近京城里面事太多,我前阵子跟着吃了好几场席面,才算捋清楚怎么回事。”
说着,他眯眼一笑,看得人犯寒战:“还好有宁家那位大小姐,省了我不少事。”
原本还在轻微挣扎的人听到宁千情的消息,眼睛忽然睁大,抬头刚好对上余亭重的眼神,整个人似乎都骇得不会动弹。
余亭重笑了:“你家王爷命将休矣。”长河就是文王爷万收清。
塞在那人嘴里的布团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出来,元禾看了余亭重一眼,说话间,已经到了万应堂门前。那人哆嗦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即便如此,就像故意要宁千情听到一般,他喊了一句:“殿下、世子……殿下,唔。”
下一刻,嘴巴被塞上。
余亭重冷眼看着他,示意元禾将他扔去地牢里。他扫了一眼门口,独自站在门外。
自从知道宁千情的身份,他觉得有疑,就常常注意朝廷的动静。那夜大婚,他知道是诈没有回去,却不成想自己的府邸被烧了个精光,又传来新娘逃跑的消息。
暗暗地,他舒了口气。
然而真相浮上水面,投奔自己的乞丐娃子居然就是那夜烧了自家屋子的新娘。余亭重好气又好笑,这几个月的相处让万应堂都如同暖阁。
另外加上宁千情“镇国将军府嫡女”的身份握在手里,可谓无往而不利。
被他一再推后的计划悄然浮上水面,只是此刻朝廷异动,喜雪宴上不可避免多说了两句滇州情境。只道是南蛮再往南的边境有一波叫乌伦国的巫蛊部落,不服大骊朝而蠢蠢欲动。
余亭重年久不理朝政,但不代表他心中没数。乌伦国虽然并不发达,但其中豢养勇士,个个甘愿浴血奋战,杀人不眨眼,并有象兵在手,一旦出动定然雷霆万钧。
南人擅长制毒,所用的兵茅箭矢都沾染毒药,一碰必死。对于大骊朝来说,乌伦是个棘手的所在,虽然兵器与钱财不输,可一旦发兵就会是一场有大损耗的持久战。万无昼登基不久,朝廷不稳,自然不愿打仗。
不知不觉间雪已经停了许久。宁千情在屋里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余亭重已经回来,送走了张常,目送着他手里掐着的那朵鲜艳绒花消失在雪迹中,回过头来看着余亭重站在身后。
额角一跳,她盯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世子、殿下?”
宝宝们对不起!这两天生病了!!今天缓过来了猛猛写T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