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眼力,万无昼较于余亭重不遑多让,自然注意到了余亭重的那道视线。两人目光交错,如同短兵相接,一时间令承辉殿内的气氛再次压抑了几分。
赵方擦着额角的汗珠,见万无昼托着茶盏无意开口,琢磨着开口:“世子爷,您都知道这些年滇州的难处,眼下的形势迫于眉睫,咱们陛下提拔您,就是想叫您趁着年关出兵南蛮,给来年赚个好彩头。”
余亭重敛起眸子,唇角微微上扬:“陛下之托,臣必当竭尽全力。”他眼中闪过一丝黯淡的光,“只是臣妻久居宫中,她一个深闺小姐,自是不晓得一些明争暗斗,还请陛下护她周全。”
这番话让万无昼听得格外舒坦,男人的争胜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终于也露出笑模样,放下茶盏点头:“你知道就好,有朕在,必然比你一个世子要强得多。”
“这是自然。”余亭重心里敲着算盘,恭敬一拜,“臣还有一事。”
“且说。”
“臣此番去往滇州,不能说把握十足,也能有个五六分的机会取胜。一则是那药,不可根治只可延缓,不管怎么说,对于大骊的兵士都是损失;二则,是臣独来独往惯了,猛地带兵打仗,怕是不易胜任。”
余亭重说了这番话,并不怕万无昼将他从将军之位换下去,宁楚徽一死,大骊朝所有兵权收归中央,再也没有能够匹敌镇国大将军的将领。有的朝代将领拥兵自重,有的朝代军士不强受人宰割,正因为此种顾虑,万无昼才犯了很多皇帝都犯下的错误,夹在这种窘境中自食苦果。
万无昼自然听出了余亭重的言下之意,他笑容一僵,问道:“那你想要些什么。”
“金骁甲军的统领权。”余亭重看着万无昼瞬息万变的脸色,犹然轻笑。
金骁甲军是宁楚徽亲手带过的军队,曾经十战十胜,所向披靡,誓死效忠宁楚徽,就差改名为宁家军。宁府败落,就是从万无昼下令金骁甲军解散开始,那些副将、士兵,要么进了羽林军,要么被远放到其他州府做了个受人掣肘的挂名都督。
统领金骁甲军,就相当于要把其中几号重要的人物聚拢起来,虽有风险,但万无昼有心趁着年关打仗,情急之中,难保不会答应。
“不可!”大殿门口忽然传出一声清脆的女音。
余亭重心头一震,急急忙忙地回过头去。胭脂色的裙摆首先映入眼帘,再往上看宁千情唇上抹着口脂,面若桃花,眉头轻蹙地迈进承辉殿内,姿容如同九天下凡的仙女,哪里还有当初那个乞丐小子混不吝的模样。
再看到地上那枚碎了的红缨,余亭重眸中闪过一丝寒意,不得已地按捺住自己想要与她并肩而立的冲动。
“噢?为何不可。”万无昼是满意的,他见宁千情手中托着一盘果子,便招手让她上前。
“金骁甲军是与宁家有万千关联,虽然能为陛下解除眼前的忧虑,可全然不是长久之计。”宁千情将果子放在桌上,她垂着眼,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若是陛下再如之前那般,将臣女的……”话语未完,已然哽咽得说不下去。
这下万无昼慌了,本来当初灭族宁家就理由牵强,现在美人在怀,又如此识大体,心中的愧疚更是难以言表。
看着余亭重受挫的模样,大手一挥:“朕准了。”
这件事在她的计划之外,甚至余亭重从未提起过。甚至在听到他提起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宁千情此刻心中怦怦直跳。她转过头与余亭重对视了一眼,牙齿咬了咬口中的软肉,确认这一切居然是真的。
金骁甲军是他们做一切事情的底气,也是宁楚徽毕生的心血。当初的兵符曾被宁千情随身带在身上,现如今就放在万应堂中。
万无昼当堂一应,朝廷百官的眼珠子转了又转,就连赵方的家里都钻满了来问消息的人。这位擅揣圣意的大太监此刻也愁眉苦脸,什么话都不敢说出来。
不到五日,当年的金骁三将,裴诚应、黎舒顺、常廷三人依次接到圣旨,当即顿首在地,痛哭不起。民间也骚动起来,铁匠屠夫打铁的,关了店门上街打听消息,回家拿出铠甲宝剑,仔细地擦拭、打磨干净,只待一战。
不过这些还是后话。眼下,万无昼嘱咐了两人一番,随后让其纷纷退下。宁千情还没从疑虑和惊愕中抽身而出,两人一前一后下阶拐进角落。
到了无人处,一路未曾说话的女子猛地转身,扯着余亭重的领子将人狠劲按在朱墙上:“你打的是什么算盘?”
余亭重没设防,被推得重重一磕,撞得后脑发疼。他扬起手做出投降状,目光里带着些得意的喜悦:“高兴吗?”我将金骁甲军送归你身边,高兴吗?
宁千情攥着他领子的手没动,胸腔因为激动而起伏着,哑声道:“我有什么可高兴的。”她挪开眼睛,也并不能掩饰她泛红的眼眶。
“这事没告诉你,是我不对。只是我也并非孤注一掷,即便你没喊那一句,我也有把握能成。”
“你父亲当初的功绩世人有目共睹。大战在即,有了金骁甲军就是给大骊多了一层保障,他没有可用之人,若想达成抱负,也是被架在刀刃上不得已而为之。”
万无昼也在赌。
这世界本就是一场赌,所有人都在磋磨着自己,也磋磨着别人,只为了能过得更好,奔向自己的那份无人知晓的信仰。
“这些日子多亏你。”宁千情松了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想起许久不见,自己应该多加问候一声,便道,“元禾还好吗?”
余亭重的脸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连元禾都记得问,不问问他?
“好,好得很。”他活动着自己还疼着的手臂,“我也好,冻云也好,月明也好,地里的白菜也好。万应堂什么事都不用你管。”
听至此,宁千情才放下心来,表情和缓了许多。她拽了拽裙子,抬脚往前走,又说到了正事:“吴宝儿是咱们的人,有了刀门涧协助,宫里的事我都打点好了。收复南蛮,是势在必得,这阵子我也在看医书,想到了苍山绿的几种解法,还不知可不可用。”
“噢,那枚璎珞,之后我赔你一个。”她侧头看向余亭重,扬起笑,“本来我挺喜欢的,但是为了让万无昼信任吴宝儿,我就只能割爱啦。”
飘扬的裙子似乎扫过余亭重的心尖,让人痒痒的。余亭重看着她的背影,恍若看到一只闪着光华的青雀飞在四角天空中。两人隔着距离,只是互通书信,本以为会越来越远,而此刻却觉得他们之间前所未有地拉近了。
余亭重十分庆幸,却又内疚。
“你什么时候出发?”宁千情问的是余亭重出兵南蛮的时间。
“大年初二。”
万无昼到底还是考虑了吴宝儿的建议,给了兵士们阖家团聚的时间,这些时间足够余亭重肃整金骁甲军了。
宁千情了然点头,她若有所思道:“彼时,兵士们都不容易,我得去看一眼,露个面。”她是唯一的宁家人,身上流淌着的是镇国将军的血,没有理由不与将士们重聚。
“你想出来吗?”余亭重今日进宫换上了重色紫袍官服,身前绣着猛兽图样,袖领处勾勒祥云纹。他身长肩宽,每一处肌肉都恰到好处地将衣服撑起,与其他武将相比,他将这身衣服穿得格外好看。
“没有我想不想的,若是我留在宫里还有用,那我便一直在宫里。”宁千情看着长而宽的宫道,忽生出苍茫之感,“南蛮,你一个人应付得来吗?”
她之前没想到此事会有金骁甲军加入,虽然惊喜,但也不由得想到其他的种种可能。不说别的,光是裴诚应三人,就值得她去一一拜访。
而且,扪心自问,难道自己就不想重上沙场,与旧部同生共死吗?
想的啊。
再抬眼,他们已经走到了宫道尽头,宁千情抬头看着城楼上的巨大牌匾,改了口:“我要出宫。”不仅要出宫,还要去南蛮。
余亭重笑了,深深点头:“我去办。”
再次到了临别之际,男人踌躇半天,从袖里摸出一只小玉扣放在宁千情手里,噙着笑道:“你今日好看。”
宁千情看着他,道了声谢,又道了声别,就这样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蜿蜒曲折的路途上。
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口,她摊开手心,视线落在那枚精美的玉扣上,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知道心意又如何,他们二人最后还是会形同陌路。就算没有万无昼,也还有刀门涧的那条死律摆在面前。她的路是一条不归路,也压根没打算能幸存在这个世上。复仇才是她重活这一生的目的。
可他不一样,世子爷,再没着落的世道,也还是能挣扎一下的。
至于刀门涧的那条命,她也愿意换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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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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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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