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直至除夕当天,宁千情与余亭重也并未见面。两人都有事情要忙,就各自脚不沾地。
吴宝儿刚给宫宴那边帮完忙,一年中的最后一个工作完毕,胳膊和腿全都舒服地伸开,躺平在宁千情的床上,见宁千情关上窗户走来,一骨碌爬起来,撑着下巴,眼睛闪亮亮地八卦道:“他还没给你来信?”
宁千情使劲用手指摁向她的额头,别扭道:“我要他来信做什么?”
“啧啧啧。”吴宝儿揉了揉被摁出红印子的脑门,“你们家世子爷可是把你放在心尖尖上,羡煞我也。”
“那可不是我家的!”宁千情伸手去捂她的嘴,面上有些着恼,“我们没成婚呢!你凭空污人清白,看我不把你嘴捏上。”
这几日的合作让吴宝儿对宁千情亲昵有加,把她当做自家妹妹看待。她是自然打不过宁千情,最后只能哎哟哎哟地讨饶。两人笑作一团,拉扯得鬓发也乱了,笑嘻嘻地靠在床沿上喘气。她将手臂搭在床上:“你今日不出去看看除夕灯会吗?”
今年的除夕夜与往年不同,为了让即将离家的将士们过个好年,就将正月十五的灯会搬到了年三十。民间极好在灯会上舞龙舞狮,还有杂技和花脸游街,张灯结彩十分热闹。万无昼心里放下了一件大事,特赦当日没有差事的宫人可以出宫门凑个热闹。
吴宝儿自然是要去的,她长这么大也没逛过几次京城的大灯会,此刻已然跃跃欲试。
“去啊。”宁千情点头,她也倚在床沿上,思量道,“得出去凑个热闹。”
“那咱俩一起去吧?我那新买了好几朵绒花,咱俩戴得满头都是,如何?”吴宝儿笑起来,比划着,但看到宁千**言又止的神情,顿悟,“噢!你自然是不和我一起去的呀,你还得找你的小郎君呢!”
宁千情恼得脸色发红,用胳膊肘怼了她几下。
两个姑娘闹了一会儿,吴宝儿也准备告辞,说自己要去上妆,漂漂亮亮地去看灯,万一能碰见几个俊秀的郎君,那今年便是开年好运喜相逢。
“什么小郎君。”送走了吴宝儿,宁千情回到床边掸着枕头,嘟囔着。再抬头看向外面,已经是夕阳渐斜,整个天空沿着地面自下而上晕上橘红,云层里的太阳雾蒙蒙地露出半个。
今日不出去罢。她往茶杯里倒了点水。宁千情知道万无昼打的是什么算盘。宋屏儿怀孕胎像不稳,自然生怕挤了碰了,不肯去灯会上设险。宋屏儿不去,万无昼就有了空闲,只怕是想随着自己游逛。
宁千情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着人去厨房拿了水、面,还有一些中午剩下的肉馅。今年过年没有父兄和母亲,她又怎能抛下一切在热闹堆里过个畅快?动手包顿饺子,自得其乐也不是不好。
待晚饭前的第一挂鞭炮响起来。万无昼果不其然已经遣人来请她好几次,宁千情全都以身体不适为理由拒了。她房里没什么得力的侍女,自从春姮死了,宁千情也没有拨用其他人的意思,因此除了吴宝儿来串门,这里常常是她独自一人。
今日也是,干杂活的宫婢太监们全都被她打发去吃酒,整个屋里只有宁千情自己。面和水就放在桌上,肉馅盆里放着一双筷子。她愁着小厨房里没人了,到时候怎么把火生起来。
房门扇动了一下,发出咯吱的刺耳声。宁千情正挽着袖子和面,她干活慢,也不急不忙,总之离守夜还有好久。由于手上沾着面,一时腾不出空来,宁千情眼睛没注意,耳朵敏锐地听到了脚步声。
心头一紧,深怕是万无昼来了,若是见到她还有精神头揉面,指不定要拖她去灯会上受煎熬。但此刻已经晚了,她趁着人还没拐进来,连忙咳了两声,虚弱道:“陛下莫进,臣女生了病,怕冲撞了龙体。”
“你真生病了?”
熟悉的声音如一道离弦的箭,猛然戳进宁千情的心口。她睁大了眼,一回头,直接撞进了余亭重带着担忧的眼里。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感觉到心头一涌而上的喜悦,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余亭重的大掌里掐着一把烟花,见状跨出两步探手抚上她的额头,感受到是凉的才放下心来,回应道:“听说你没出宫,提前下了宴偷跑过来看看,怕你一个人过年孤单。”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颇为柔和,并未将那种生离死别、形单影只的感觉杂融其中。宁千情心中隐隐松了口气,僵着两只裹着面糊的纤手请他入座。
但是即便没说,余亭重也确实想到了镇国将军府的这一层,今年是她第一次孤单过年,又听说宁千情生了病,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将自己熬病了。
两人心照不宣,余亭重在坐下前,小幅度地晃了晃手中的烟花,眯着眼睛说:“本来想带你在院子里放两支这个,元禾趁着年前两天空闲新做出来的,能拿在手里放,我点了一个,还不错。”
“等包完饺子再放不迟。”宁千情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了底,冷清的小房间里一下子有了暖暖的人气,扬起头用手背蹭了蹭脸颊,乐呵呵的,“余公子有心了。”
烛火飘曳,屋外还剩最后一丝斜阳,顺着窗棂悄然划走。屋里安静下来,两个人默契地谁也没说话,宁千情将面揪成一块块的白团,圆润可爱。
昏昏暗暗中,仿佛又回到了万应堂里。地龙烧得旺,整间屋子都暖融融的,如同春暖花开。
“我娘原来说,世间幸事无非雪天烧地龙,雨天睡大觉。”宁千情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一双杏眸微微弯起,说得自己也笑起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余亭重有眼色地站起来,把面团拿到身前,大手控制着擀面杖的轨迹,毫不费力地将面团擀成薄薄的面皮,他垂着眼回应了一声:“是啊。”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潮润。
去年过年的时候,他还在来往无人的暗街上为刀门涧卖命,那时他浑身沾血,天色又晚,并没有回去万应堂的打算。余亭重擦掉刀上的血,想要找一家馄饨摊,趁着过年当做饺子吃下去,可是夜深露重,别说馄饨摊,就连一个可供睡觉的落脚处都没有。
寒风凛冽,万家灯火。余亭重两手空空,连带着心都是空的。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过来的,无人同他一起过年,若是碰上宫宴邀请,他便胸中更为漠然。
如今却不同了。他手心被擀面杖摩擦得发热,连带着胸口处也热得胀痛着,一股难言的感情涌动着,如同那一碗他没喝到的热馄饨,烫的,顺着喉咙烫下去,连身子都是暖的。
宁千情平时话就多,揪完了面团,两手不闲着地将面皮摊开,勺子舀了满满当当的肉馅,最后将饺子捏成个白净净的小元宝。
“我往这里面塞了一枚铜钱,谁吃到谁来年就能财运亨通、好运连连。”宁千情叉着腰,她下巴上也是白面,鼻尖上也是白面,像个花脸。
余亭重点头,他打量着一席围成圈的饺子,看着每一个都那样喜人。
两人在厨房捣鼓了半天,没有元禾,生柴火就成了苦差事。宁千情本以为有余亭重在这,生火能容易很多,结果那人一窍不通,甚至还被木柴上的尖刺扎得手指流血。
谁成想,一个天天舞刀弄枪、巧谋用智的人,被扎了木刺后咬着牙扮可怜。还是宁千情记得军中生火的法子,这才没搞得两人满脸黑烟。
“不愧是宁小将军,鄙人佩服。”余亭重装模作样地拢拳一拜,没等接收到宁千情瞪过来的眼神,马不停蹄地将饺子下到锅里。
“余公子怎么不叫我余三百了?”宁千情将手上的灰尘洗净,问道。
“叫余三百有距离感。”余亭重看着锅里的饺子,“咱们两个本来也不是主仆关系。”
“在刀门涧里就是。”宁千情端了盘子等在旁边。她想起那日宫门口余亭重夸的那一句,深知不能再这样下去,“除了你来我往的合作,也就剩这个了主仆关系了吧?”
余亭重伸着筷子在锅里搅动,闻言一顿,蒸腾出来的白汽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笑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应该熟了吧,饺子都浮起来了。”
“我看看。”宁千情知道自己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从善如流地跟着改了话题,探头过去,“行了行了,你夹一个尝尝呢。”
她转身去厨房里找醋,听到身后余亭重被烫得直吸凉气,唇角扬得高高的,只是不着痕迹地揉了揉眼睛。
一顿饺子,他一个她一个,热气腾腾。
窗外适时地再次响起鞭炮声,巨大的声响将炮仗皮炸得稀碎,人人都祈愿着新的一年万事顺遂,祈愿着即将前往滇州待命的兵士们能平安归来。
杯里倒了些玉酿醉,两人杯子相碰,在吉祥震耳的声音中发出清脆一响。
——“愿你我今年百福具臻、所愿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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