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了碗筷,宁千情裹上一件鹅黄夹袄,领口袖边滚着一圈白狐毛,一丝不苟地将冷风隔绝在外。她随手取了一个簪子,将头发松散地挽上,推门而出。
余亭重跟在她身后,拿着那些烟花。一迈出去,房檐上恰好滑下一层松糕似的雪,落在他的头发上。余亭重皱了皱眉,探手去拨,恰好对上宁千情回头来水光潋滟的眸。
只一眼,小姑娘便笑开了。不知怎么的,余亭重耳根莫名发烫,连带着被寒气冻得红了脸。
“余公子你从小并非锦衣玉食,怎的养成了一副少爷架子。”宁千情也伸手给他扑下头上的雪,雪水沾湿了指尖,也打湿了余亭重的头发。
明明从上树爬墙到刀戈剑戟,尽能得心应手,怎么其他的就不行呢。宁千情从他手里取过一根烟花,细细研究着。
“我小时虽然无依无靠,好在有嬷嬷照顾。后来入了刀门涧,又有了元禾全权打理。寻常的事务,不必亲力亲为……”余亭重说到一半,着实脸烫,暗下决心以后凡事亲力亲为,不给宁千情一丝可乘之机。因为心虚,他声音几乎隐到风中,最后侧过头去抿唇不语。
他摸到腰间的火折子,在空气中抖了抖,轻轻一吹,细密的火苗倏然蓬起,点燃在烟花的顶端。
“哇。”宁千情握紧了手里的烟花棒,晶亮缤纷的花火喷涌而出,如同炸起的星芒,又似天上银河飞落人间,幻化成拘于她手中的这方天地。
小姑娘的眼眸都被映得发亮,满眼存蓄着星火,小脸冻得红扑扑的,扬起脸露齿一笑。余亭重也看着她笑,恍惚间,似看到了当初那个将军府嫡女的灵动模样。
——若一切还是当初的模样该多好。
余亭重接过宁千情递来的一支烟花,视线移到噼啪作响的火苗上,微微发愣。他说:“你明日便可出宫。”
宁千情两只手打圈地晃着烟花,轻笑着:“好啊。他肯放我走?”
余亭重道:“他是知道轻重缓急的。”
这事不归自己管,宁千情适时地不再多问,只当是余亭重吃了个晚宴,与万无昼请求的。她道了声谢,如释重负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将烟花棒夹在掌心处,宁千情闭上眼睛,祈愿道:“愿这次出行一切顺利。”
再两日,卯时,军士启程。
宁千情前一天以病为托词出宫,今日再扮男装,化名余三百,混与步兵中。
金骁三将之一常廷的军马已备好,并入余亭重军中。还余顺州的裴诚应、凉州的黎舒顺,待军队行进时汇合。
出了城关,宁千情翻身上马,接过常廷命人送来的铠甲,尽数扎在身上。她从小时就能驾驭烈马,行军时能睡在马上,扎个轻便甲胄自然不在话下。
“常叔。”宁千情眼眶微微泛湿,那日出宫她便首先去拜访了常廷,常廷头发中已经夹杂着几分发丝,嘴唇颤抖着死死抓住宁千情的袖子。此时相望,恍若沧桑数年。
他一连哽咽了数次,试图从宁千情的脸上看到宁楚徽当年的影子,思绪纷杂,终于呼号一声,俯身下去:“小将军……”
宁千情忍住眼泪,反手握住常廷的手,安抚道:“常叔免礼,都是自家人,见您一切都好,千情就放心了。”她将人扶起来,屋内常廷的媳妇领着孩子,正扶着门框暗自拭泪。
“婶婶也进屋吧。”宁千情是小辈,见了礼,再开口时说起正事,“这番前往南蛮之事,常叔可听说了?”
“听说了。南蛮蛊药甚多,尤其是苍山绿。”常廷抚掌,想及苍山绿,自然联想到了宁千情,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遭此不幸,他满腔愤恨,“你常叔你就放心吧,咱这一支行伍,早知那苍山绿的厉害,只是姑娘你……”
“我无妨。”宁千情笑笑,“此次是世子领兵,他令我告知您,有什么不对之处尽数可提,不必留面子。”
“是万余思的儿子。这我知道,他的血脉自然是不差的。”常廷拿过座椅旁边立着的大刀,放在手里掂了掂,爽朗道,“自圣旨下来,我便着人打听,他确实还有些东西,虽是第一次治军,可叫人挑不出错处。”
“另外你可知,宫中私底下也有说,你当初被关在宫中,万无昼那狗辈,竟动了心思叫你重返北疆。亭重先撂了兵权,又差点把苍山绿灌进万无昼的嘴里。 ”他大笑,直呼痛快,“后来,为了赔礼,又暗中叫人进献了一个道士,名字叫张……”
宁千情根本不知此事,就连吴宝儿也未曾说过,想象到当时的情景惊出一身冷汗,再细细听去,脑袋嗡得一下愣住了。
“张常???”
宁千情目光复杂,惊讶地重复了常廷的话。
张常不是那个在山下取了绢花的人吗?若非同名同字,那余亭重的能耐还真是无穷大,连他也能找来为己所用。
"你与他有旧?现在此人可不叫张常了,他道家名叫张泉子。"常廷媳妇皱着眉问,她平时总将宁千情当自家小女儿看待,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心忧起来,“他家中不好,怎能配上你呢?”
“咳!”常廷给自家媳妇使了个眼色,叫她先不必提起这话,转头又说,“你且放心,常叔这边什么都给你备着,兵也好、马也好、嫁妆也好、娘家也好。今事虽不同往日,但常叔和婶婶能做到的,必将给你做到。”
宁千情鼻子一酸,偏过头第二次忍着泪,缓了半晌,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带着鼻音重重地应了一声:“嗯!”
军马一路走一路歇着,不间断地行进了半月,裴诚应和黎舒顺两人也与他们汇合。当夜,举酒办宴,欢庆金骁甲军集结完毕。
荒山野岭并无什么好食,宁千情亲自搭弦举弓,一发便射中了一头公鹿,赢得众人连连惊叹。余亭重见此并不示弱,轻笑一声,远眺群山,一声霹雳便见天上大雁打着旋地栽下来。
其余人也开了怀,野兔、野鸡,能抓的都尽情地抓了,众人知道今日享乐实属难得,再过几日就要踏上沙场,生死一线。
裴诚应三人坐在一起,先是大笑,推杯换盏几轮过后,眼里、脸上都沾了红,却犟种般不肯在老友面前掉下眼泪。
“开春了。”宁千情坐在石头上,身子向后倚着,散漫地往嘴里倒了口酒,将目光从缀满繁星的夜空,转到不远处烫大雁毛的几个兵牙子身上,“大雁都飞回家了。”
余亭重坐在她下首,顺着她视线看过去,细细地揣摩那帮人是怎么将大雁收拾得那么干净。
炙鹿肉的味道已经飘了过来,围绕着两人。宁千情已然微醺,并不知道饿,她没听见余亭重的回话,便微微蹙起眉,仔细地瞧着他的面容:“你这人,不错……长得有几分姿色,胳膊腿脚也有几下子。”
她重复着哼笑了一声:“也有几下子。”
本来她就从小长于金骁甲军,半个月来和回了自己家一样,肆意妄为,意气风发。余亭重手下带着的都是皇庭的人,但迫于金骁甲军的威名,再加上自家将军也是明显偏心,他们一个也不敢说三道四。
现在喝醉了,一向谨慎的小姑娘得意地像个山大王,靠在石头上喝得醉醺醺。
此刻才是她本身的模样。余亭重深沉地看着她,几乎要把人卷入眼眸深处的漩涡里。神差鬼使地,他问:“那这样的人,你怎么看?”
你怎么看?
他告诉自己并无他想,只是问问她心中自己的位置。
出乎意料的,宁千情沉吟片刻,答道:“挺喜欢的。”片刻,她又无奈地咧嘴笑了,撂下酒壶双手抱膝,“但是喜欢又如何,他对我有恩,我报答他便是了。”
这一瞬,起起落落,余亭重心如擂鼓,眼睛闪了又闪,似是不甘心,张着嘴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生生咽了回去。
“他说不必报答。”
“嗯?”宁千情睁大了眼,眨巴眨巴地想要反驳,“这叫知恩图……啊!黎叔!你吓死我了!”
不知什么时候,黎舒顺绕到了两人背后,猛一拍宁千情的肩膀,叫她酒都醒了三分。
“说什么呢?”黎舒顺笑呵呵的,“常廷那老货叫我来瞅瞅你俩,连带着把大雁拎回去。走吧?鹿肉过会儿都没了,今天这肉可拔尖,香得很。”
“成!”宁千情整个人活了起来,对余亭重动了动手指,“走,一起去。”
最近都在准备考试的事情,要我取舍的问题有很多,所以陷入了特别纠结的境地,但是唯一没变的还是要坚持码字这件事,已经把最累的情况考虑了一遍,未来有一场仗要打,我加油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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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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