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槿笑了笑,“楚雩,普天世道是天子定的,所以你觉得改得。可是官制易改,礼法易改,世人经年累积的看法和偏见却轻易不会动摇。即便明天你登上那至高之位,下令准许女子为官,不得禁足女子出行,偏见之人仍不会接受放她们自由的。且不提市井百姓,你的律令一出,首先上奏抨击你的,便是那些迂腐顽固的朝臣。”
楚雩道:“所以,要改世道,首先就要改人心。只有先让普天之下的百姓知道,女子也能建功立业,守家护国,也能撑起半边河山,他们才不得不承认偃朝需要女子,家族需要女子。”
棠槿站起身,踱步到桌边,看了一眼那本聂家族谱。
“楚雩,我改变主意了。回去之后,我希望尽早抛却这男儿身。”棠槿攥紧了双手,“即便棠槐认出我,打压我,即便母亲逼迫我回去,朝臣阻止我入宫廷,我也要用女子的身份在前朝活下去。”
楚雩凝望着她。
目光燃起,胜于烛火微芒,白昼天光。
***
次日清晨。
棠槿行至西院,请求韩之康准许自己押送聂寒筝前去刑部大牢。
许是照拂太子的面子,韩之康虽拒了几次,终究还是答应让棠槿跟随府衙差役一道将聂寒筝押去大牢。
一介侯府嫡女,一夕沦落成弑亲逆父的死囚,街巷中的人无不议论纷纷。一群人赶着大早来看押解囚犯的队伍,时不时发出阵阵唏嘘。
“那就是忠勇侯的女儿?听说亲手杀了自己的叔叔,就因为不满意叔叔给她求的亲事。”
“是这回事?我怎么听说是因为那个金吾卫好色性淫,把手伸到了自家侄女儿身上?”
“哎哎,我可不信,我看是她自个就是个勾引人的货色,你瞧她长得多像狐狸精!”
……
棠槿把腰间的荷包扯开,取出两团棉花,揉揉塞进耳朵里。又拿了两团,上前塞进聂寒筝耳朵里。
聂寒筝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看她。
队伍缓缓行过象牙街,绕过重重人群,抵达了刑部大狱。
楚雩和韩之康一行已经先到了。见押解队伍抵达,韩之康把差役叫到一旁吩咐杂事,只剩楚雩和棠槿留在聂寒筝身边。
棠槿松开手,侧过身子,对聂寒筝道,“前面就是大牢。三日后,会有人以太后寿辰的名义大赦天下,到时死囚会被改为流放,你便能在线人的护送下顺利出城。出城后聂远征会在东郊接应你,此后之事便只管由你二人做主。奔赴西南也好,游荡江湖也罢,总之此生不要再回定安。”
聂寒筝一怔,道:“为什么帮我?”
“事情到这种地步,并非你一人过错。聂轲已死,死无对证,你要伸冤也无所结果。对你们二人而言,抛却世家子女的身份,余生以平民之身生活,虽然辛苦,却也算是救赎。”楚雩递给她一个钱袋,沉默须臾,“我二人力尽于此,望往后多加保重。”
楚雩后退几步,道:“棠槿,该走了。”
“等等。”聂寒筝突然开口。她的眼中挣扎过震惊慌乱,最后眼中雾气散尽,留下一片沉云。
“你是棠槿?”
棠槿闻言转过头,“你认识我?”
聂寒筝沉默片刻后发出自嘲的笑声。她拖着脚下的桎梏缓缓行至棠槿身边,镣铐擦着地面,发出凌凌声响。
聂寒筝踮起脚,凑到棠槿耳边道:“说来我真要谢谢你。”
“不是谢谢你保住我的命。”她的声音仿佛入了魔,“而是要谢谢你,你们棠家,启发了我这么高明的杀人之法。”
棠槿愣住,抓住她的肩膀,“你什么意思?”
聂寒筝邪笑着甩开她,边后退边道:“镇国公身死西北,你难道没有怀疑过是此事是遭人陷害?棠槿,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好好想一想,想要取代镇国公之位的是谁,能近身害死他的又是谁。”
她扬起嘴角,“悄悄告诉你,聂淑刚被休妻回府时,还没有今天这样疯傻。她可是一个月前,才彻底疯癫的。”
棠槿感到颅内有雷鸣惊起,眼前骤然漆黑。
一个月前,是镇国公西北“殉国”的日子。
聂淑口中不停喊着的“我不杀”“我杀了”,不是指聂轲。
而是指,被同样用雪蚕蛊残害致死的镇国公。
***
棠槿冲进忠勇侯府时,聂淑已经服药死了。
薛姨娘说,她是昨夜偷听到聂寒筝在院中讲的话,回想到了那些让她痛苦无比的往事,故而悲痛自尽。
“她抱着我哭,一直哭……她那时候好像不疯了,说话也利索了。我还高兴着她终于好了。可没想到你们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在房中服药自尽了。”薛姨娘再没有往日的气焰,眼神茫然,木愣愣没有多余的声息。
棠槿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还能去质问谁。
忠勇侯府遭此一劫,非死即伤,西院更是快没了人气儿。偌大的院子忽然就显得无比空旷死寂。
***
一别多日,东宫少了往日的热闹。蝉鸣声似乎比离开时微弱了许多,在枝头偶尔闷叫一声,也听不甚清。
“聂淑害死了我爹。”棠槿坐在殿中,目光阴冷,“但是她久居深闺,没有理由杀一个不相识的人。能逼迫她制雪蚕蛊的,不是聂轲,就是聂平遥。”
楚雩回忆着朝堂上的点滴,“父皇说,聂家的人一直心思不轨,因此他决意不封公于聂家。聂平遥自诩是世家大族,公然觊觎镇国公之位已久。可棠将军顺利封公,他的侯位却一做就是十年,自家手里除了龙徵军,再没有其他能用得动的兵马,想必早已怨念深重。他为了升官加爵,夺取兵权来加害镇国公,是大有可能。”
棠槿沉声道:“可是他既已打定国公之位,为何却偏偏放过了仇敌的长子?棠槐在战场负伤,却并没有中蛊毒的迹象。聂平遥既然不惜对父亲出手,怎么会白白放掉棠槐呢?这一放,对他而言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楚雩揣测道:“若镇国公和长子一同战死,接替西北兵权的便是聂平遥的次子聂仲琨。将军位与国公位一道易主,还都是被聂家顶替去的,父皇必定会怀疑。倘若他彻查此事,查出是聂平遥动的手脚,那便是诛聂家九族的大罪。想来他还是畏惧着事情败露,想给自己留一线回旋的余地。”
棠槿只是摇头:“不对。聂平遥虽没动棠槐,却派来刺客追杀我。他不动最可能承袭爵位的长子,却如此在意我一个女眷,或许是他事先知道了父亲立我为将的意愿,所以想除掉我以绝后患。”
她冥思苦想,道:“聂平遥要下蛊杀死远在塞外的父亲,首先就要将雪蚕蛊带到西北交给聂仲琨。聂仲琨是棠槐的副将,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棠槐的眼睛。这件事能成功,或许是因为棠槐默许了他们的行动。”
“何况雪蚕蛊之症那样明显,即便是在战场上发作,棠槐也该看出端倪。但他连仵作都没有惊动,直接上报父亲战死,转手就将尸体运回京城封棺下葬。他这么做,不就是想替聂平遥压下此事吗?。”
楚雩道:“无论如何,这件事聂家必然牵涉其中。镇国公之位,明明是赐予树战功者的封赏,却成了这群饿狼眼中的肥肉,谁都想来尝上一口。聂平遥没有尝到,便不会善罢甘休,日后他一定还会露出马脚。棠槿,如今你我需静待时机,等他自己奉上证据。”
棠槿的手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刀,却发觉刀卷刃后早被她扔掉了。她不发一语,良久才开口道:“可是,我怕我等不及要杀他。”
放过棠槐,是因为她并没有完全的证据指控他,也因为她对棠槐还抱着一丝相信。可是聂平遥暗害棠镇,已经是铁打的事实,是被聂寒筝亲口揭露的真相。
棠槿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忍着看杀父仇人病好后再一次在朝中得势,耀武扬威。
“他终将死在自己构置的囚笼中。”楚雩推开木雕錾花的窗子,皇城穹顶之上,一只苍鹰奋力飞过云端。
他说:“配把新刀吧,棠槿,名字便叫鹰骋。”
***
刑部大牢建成多年,久未修葺,数日前漏了雨,整个牢中都是扑鼻的酸腐气味。
一名狱卒打开重重牢门,不知是因为天生佝偻,还是瑟缩畏惧,他使劲弯着腰,双腿却抖成了筛子。
他颤抖着回头,结结巴巴说道,“国公,您,您要的人就在里面。小人给您叫看守来?”
身后高大的身影笼在昏暗中,看不清脸孔,只是微微朝狱卒扬了扬下巴。
狱卒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答应,转身走向牢狱深处,找到把守聂寒筝牢门的看守,提高声音道:“镇国公有令,立刻将死囚聂氏放出,他要将人提走亲自审问。”
看守似是刚与人喝过酒,红而臃肿的脸颊上醉意熏熏,踉跄着走过来,打着酒嗝喊道:“什么狗屁镇国公,镇国公他妈的——嗝——不是早就被突厥给灭了吗!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还想骗老子,快滚!”
狱卒深深地吞了一口唾沫,眼神中乍露出阴色,一把拔出腰间的刀,捅向看守的肚子。
“是新任镇国公。”
午安。
修文是对错字和语言通顺度进行修改和完善,没有改情节,请读者放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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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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