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年撑着地面站起来,抬手抹去嘴角渗出血,怔怔看着棠槿,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叹了口气,僵硬地挪步到被扔出的软剑前,俯身拾起。
“银蟒跟了我三年,身经百战。”段景年似是在自言自语,“不过断在你手里,我认。”
他转过身,释怀而笑:“敢空手接白刃,你是有多想赢下这场比试?”
棠槿脸色有些苍白,勉力笑了笑说:“想赢,也一定要赢。”
眼前闪过二三黑影,棠槿感到一阵眩晕,身子一软,脚下突然踉跄一步。
“小心。”
耳边传来温热熟悉的气息,一双手支撑住她的两肩,将她轻巧地揽过去。
棠槿抓住楚雩的袖子,勉强站稳,气息有些微弱:“殿下?”
楚雩逮住她的胳膊,发现她掌心浸满了血水,一片血肉模糊,喉咙里忽然一涩,哑着声音说:“棠槿,委屈你了。”
棠槿刚想说没事,忽觉脚下一轻,下意识地拽住楚雩的肩膀。她脑中稍稍清醒了些,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这才察觉到自己正被楚雩打横抱在怀中。
“等等!”棠槿吃惊地抬头,“你这是做什么?”
楚雩低头看她一眼,眸中光影一沉,抱着她走下擂台。
身后是楚思茗的叫喊声:“阿牧!注意身体!哎,哎!来人,给我请把太医院的人全都请到东宫去。对,快去啊!”
“别动。”楚雩朝回宫的方向走着,觉察到怀里的人想逃脱的意图,手上力气紧了紧,“马上到了。”
“我不需要,殿下。放我下来。”棠槿后背落了伤,一时挣不开他,只得低声急急地说,“楚雩你快放我下来。楚雩,楚雩!楚子宏!”
楚雩一愣,脚下匆忙的步子顿了顿,“你叫我什么?”
棠槿脑中不甚清醒,两只手胡乱去扯他的衣襟:“楚子宏!我不用你抱我走,放手。”
不经意间,楚雩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也不多言,径直朝东宫走去。
“拿药和纱布来。”
楚雩把怀中一直闹腾的人安放在床上,翻过她的手给她上止血药,接过徐公公递来的纱布仔细地缠住伤口,这才稍稍安下心。
棠槿额前沾着汗珠,发白的嘴唇颤了颤:“你不过仗着我现在揍不得你。”
楚雩不羞不恼,一本正经道:“等你伤好了,任凭你怎么揍我都行。”
徐凤立侍在侧,见状没有多说什么。
楚雩瞥了眼棠槿背后的伤,转头告诉徐凤:“去请仁和公主来。”
徐凤讶异:“牧侍卫马上便要让太医疗伤,公主来此怕是……”
话还没说完,徐凤心中就涌出一个大胆的猜测,直吓了自己一跳。他瞪大眼睛瞧着楚雩,看见他平静深邃的眼神,赶忙说:“是,奴才这就去办。”
徐凤走后,楚雩从匣子里拿出邹豫之前为他开的药方来。这两日邹豫告假回家,太医院的其他人虽不能说医术平平,但着实没有邹豫让人放心。
可邹豫这张方子只有内服,并不足以完全解他的燃眉之急。
想到楚思茗喊的那一声“把太医院的人都请到东宫去”,楚雩皱了皱眉。
没过多时,楚朝荷便随徐凤到了东宫处。
殿上候着一群穿着绛袍,身背药箱的太医。楚朝荷心里略感奇怪,穿过这群人走进房里。
“哥哥,怎么了?”楚朝荷看到棠槿精神虚弱的样子,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牧哥哥这是受伤了吗?”
棠槿正阖眸靠在床榻上,闻声睁开眼:“公主,你怎么也来了?”
楚雩叫过朝荷,悄声问她:“牧堇是姐姐,你是知道的吧?”
朝荷捂着嘴小声说:“哥哥不要说,说出来她会揍我的!”
“乖,别害怕。”楚雩认真地望着她,“姐姐现在受了很重的伤,但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女子,所以需要你帮忙,为姐姐上药,好不好?”
朝荷担心地朝床前看了看,重重地点头:“嗯。”
楚雩拍拍她的肩膀,起身对徐凤低声耳语。
徐凤会意,走到殿前对众太医说:“今日三皇子在武举试场不幸被软剑所伤,伤口在两肋和后背两处。殿下将他带到了这里,请诸位为三皇子诊脉后开几张止血疗伤的方子,之后便可离开。”
殿上的太医窃窃私语。
方才来太医院请人的确实是三皇子的侍从,只是并未说伤者是谁。太医们听闻要来东宫处,还以为是储君抱恙,立刻紧赶慢赶地赶了过来。
三皇子毕竟是皇嗣,太医们自然不敢怠慢。
为首的张太医躬身走进房间,向太子行了礼,说:“老臣太医院院使张胥,参见太子殿下。”
楚雩微微颔首,说:“请张太医先为三皇子诊脉。”
床榻的帷幔笼罩住帘内的人,张太医只隐隐看见一个冠发高束的人影坐在榻上,呼吸微弱难辨。
朝荷从帘内拉出“三皇子”的手。张胥上前仔细诊过脉象,不知为何,灰白的眉毛逐渐拧起。
“回殿下,三皇子脉象虚浮,是近些天劳碌过度所致。加之受伤失血,故而有轻微发热的征兆。”
张胥说完,又补充道:“三皇子玉体尊贵,老臣还要与诸位太医院同僚商议过后,再将方子呈给殿下过目。”
见楚雩点头,张胥退到外殿上,将方才的话又与众太医讲过。太医们稍作交谈,不一会就开出三张疗伤的方子,交给张胥过目。
张胥一一看过,目光扫过第三张内服的方子,捏着药方的手忽然一紧,拿过毛笔,无声将一味性寒凉的内服止血药划去。
帘内的人是谁,他并不清楚。可他知道,那人绝不会是三皇子。
一个男子,怎么可能会有来癸水的脉象。
徐凤将方子拿给楚雩看过。楚雩比照了邹豫之前给他开过的药方之后,让徐凤把其中一副药拿到后厨去煎了。
他又读了张太医写下的批注,发现其余的几副药都要文火煮五六个时辰,实在是个耗人心神的活计。
楚朝荷虽然年幼,心思却比同龄人都玲珑剔透,她麻利地把楚雩推出房间:“哥哥你出去转转吧,我不叫你,你不准进来!”
她回房坐到棠槿身后的榻上,小心翼翼地解开棠槿的外衣。
束胸从衣服中暴露出,沾染上殷殷血迹。楚朝荷剪开束胸,手上极轻地帮棠槿后背擦药。
“疼……”
朝荷听见棠槿迷迷糊糊地念着什么,忙问:“姐姐,你说什么?”
房内寂静无声,棠槿歪头靠倒在她肩膀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
已是午夜,东宫殿内亮着烛火,昏黄中带着安逸。
棠槿是自然醒来的。她躺在榻上冷静地眨了眨眼,翻身坐起来。
后背的伤已经被包扎好,虽然稍微有些痛感,但比之前好了许多。
掀开帷幔,棠槿钻出帐子。
这是楚雩的房间,屋里的熏香淡然清远,让人心安。
“有人吗?”她嗓子里很干,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只能继续光脚向前走。
夜色静谧,殿外没了夏日时的蝉鸣,仅剩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哼着小调。
棠槿抬手掀开门前的轻纱帘。火光映进来,她一时怔在原地。
空旷寂静的大殿上,楚雩身披一袭雪色的及地长袍,手里握着把泛着青的蒲扇。
药罐在架起的炉火上咕嘟咕嘟地冒着袅袅水汽,他合起的睫毛就映在那片氤氲中,安静地像座横亘千古的碑。
蓦然间,棠槿有些盼望起冬天。
他站在雪中,或许会很好看。
***
三日之后,武举终试开始。
楚思茗远远看着棠槿走上擂台,扭头问楚雩:“阿牧的伤怎么样了?”
楚雩刚从正德宫赶来,身上的官制蟒袍还没来得及换下,缓缓道:“三天时间,就算是神仙也好不齐全。”
“那你还让他继续比?”楚思茗瞪起眼睛,“他跟在你身边不也挺好的,干嘛非得逼自己带伤上阵啊?他就算得了状元做成个朝中四品官,也不一定有现在这般乐得自在。”
楚雩紧紧凝视着台上人的一举一动,不发一言。
“比试开始!”
主考官一声令下,十六个擂台上的试子迅速出手。
走到这一步的人,没有一个不想杀进前三甲。
眼前的人,是对手,也是仇敌。
棠槿扯去手上的绷带,久未活动的筋骨在出刀踢腿间舒展开,倒是越打越精神。
鹰骋刚猛,屡屡将人逼到绝境。棠槿接连两场都大获全胜,顺利杀进前四。
楚思茗看得激动,牙齿都磕在了茶杯杯壁上:“这带伤打也,也太猛了。”
西阁上,主考官下令考生稍事休息,静候前三甲的角逐试。
听完这话,副考官汪慎站起身说:“下属要去更衣,先告退了。”
离开考官席位,他揩了把鬓角的汗,颤巍巍走到掩藏在阁台深处的帐子前,和立侍在侧的宁远互相点过头,俯身小声道:“国公,萧戾已经进了前四位,只要再胜出一次,赢得状元是大有机会。”
棠槐捻开帐子一角,沉声问:“那个名叫牧堇的考生如何了?”
“回国公,也入了前四名,而且刚刚抽签时,他恰好抽中了萧戾。”
棠槐抓紧帐沿,脸色甚是难看。他招过宁远,在其耳边私语片刻,道:“明白了?”
宁远拱手答:“是。”转身绕到西阁后,不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棠槐眸中暗下,俯视汪慎说:“去把那位牧堇叫到这里,就说你欣赏他的能力,要请他到阁上喝茶小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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