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北三阁之中,属西阁离武举试场最近,能俯视围栏中大大小小的十六个擂台。东阁则是位置最偏僻的。楚思茗是偷溜出宫,不能在身为朝臣的考官面前露面,所以楚雩选了东边这座旁观阁,只说是自己在此观战。
虽然这里采光不好,视角也狭窄,但恰好能清楚地看到棠槿所站的擂台。
考官中既有兵部的主使,又有礼部的官员。楚雩担心楚思茗露面会引起沈尚书下属的猜疑,从昨天起就一直拦着不让他到西阁前走动,甚至棠槿受伤都不许他来看。
不过楚思茗也不闹,对他来说能偷溜出来已是不错,虽然可以供他闹腾的地方小了些,那也比关禁闭的房间宽敞亮堂。
“快把阿牧接过来!”楚思茗见棠槿赢下两局,欢喜不已,连声吩咐下人前去接应。
楚雩却道:“回来。”
“怎么了,二哥?”楚思茗原本心情惬意,被楚雩出言阻止,有些摸不着头脑,“考官都说阿牧可以休息了,为何不能把他接来?”
“上次我情急之下暴露了自己和牧堇相识的事。”楚雩蹙眉道,“考官中有人因此向父皇参了一本,说某个考生与太子私交甚密,对其他考生不公,理该不让这名考生继续参选。”
楚思茗呵斥道:“什么狗屁考官,他是看到你包庇考生了,还是听到你干涉考官评判了?什么也不知道就信口胡诌,好像就他那只嘴没白长一样,呸!”
“牧堇这次能参加武举,也是得了父皇的恩准。因此对于考官这话,父皇也并没有太过在意。”楚雩沉声说,“但牧堇辛苦这么久,我不能让她的努力被旁人说成是凭关系取得高位。所以,今天比试结束前,我们尽量不要与他私下相见。”
楚思茗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点头说:“那好,大不了我再等几个时辰。反正天黑之前就能决出终试结果,看牧堇这个势头,头榜肯定非他莫属。”
楚雩看向擂场。棠槿的擂台上空无一人,她似乎已经下去休息了。
***
鸣鼓三声,皇城摇撼。
棠槿手提鹰骋走上擂台,心里还想着刚刚被汪慎唤去喝茶的场景。她与汪慎并不相识,可一下场汪慎的侍从就来相邀。汪慎毕竟是考官,她不好推辞,过去含糊地说了几句话,喝了两口茶就回来了。
她晃晃脑袋,不再去想汪慎此举到底是何意。不论他是看中自己,还是想借此拉拢自己,棠槿都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赢下这场比试。剩下的事情,等终试结果出来后再想也不迟。
对面走上一个满脸胡碴的男人,嘴里衔着棵草,面貌还算年轻,微蜷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卷,眉眼冷峻锋利,与石窟壁画中的东瀛武士有几分神似。
棠槿知道此人名叫萧戾,刀法极其凶残,前几场中与他对上的试子全部受了重伤,还有一位甚至被他斩喉失血而亡。
武举试子都签了生死契,那个可怜的年轻人本也是冲着金榜题名而来,却连性命都丢在了皇城。这武举,当真是严酷残忍。
萧戾鹰隼似的眼睛扫了棠槿一遍,啐出嘴里的草结,道:“真他娘的怪了,怎么越打到后边,越遇见些白脸阉人样的货色。”
棠槿冷冷笑道:“阁下要是连阉人也打不过,倒要成了这皇城里所有公公们的笑柄。”
萧戾憎目龇牙道:“等老子的刀出了鞘,你就该趴在这叫我爷爷了。”
鼓声骤然加急,高阁上令牌飞下:“比试开始。”
霎时,萧戾拔出腰间的九环刀,铁环相撞,冲向棠槿面门。
“你这人说话,半点比不上你这刀的响声好听。”棠槿诡谲一笑,两臂擎住鹰骋,瞬间压制住萧戾的九环刀,步子凌厉疾速,连战术上的退让都不屑再用,上来就用了最猛的攻势,打得萧戾措手不及。
“竖子面无二两肉,还想赢我?”萧戾气动肝火,发觉棠槿身手不简单,收起了方才的大意轻敌,沉下心设法破解棠槿接连不断的刀法。两人一时僵持不下,难舍难分。
萧戾虽没什么教养,却也不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他出身寒窑,本是贫贱之身,成人后凭着一身功夫在淮安王府中做了门客,从此衣食无忧。年少时吊儿郎当的性子和习惯却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曾经别人用来骂他的污言秽语,如今也被他张口就送给了别人。
骋空山的路数,棠槿早就铭记于心,此刻意念一动,出手便是一记猛招。
萧戾慌忙抵挡,左手背擦着鹰骋的刀背而过,鲜血立刻从中喷出。
申时过半,擂场上卷起猎猎朔风,高阁上的考官都屏息凝视着擂台上的一举一动。
“谨言,把我的茶盏递过来。”主考官是当今的兵部尚书秦山明。他凝神观察棠槿已有半日,道:“此子身手不凡,出手果决,颇有当年镇国将军的影子。”
汪慎身上冷汗淋淋,一手摸索着去拿茶杯。“啪嗒”一声,茶杯坠落地上,摔出刺耳的声响。
“臣疏忽大意,大人见谅!”汪慎打了个哆嗦,用尽力平静的口吻说道,“镇国公仙逝已久,大人还是莫要再提了。”
东阁上。
楚思茗喝多了茶水,跑去茅厕待了好半天,这会才捂着肚子咕咕哝哝地赶回来:“怎么样,这回对上阿牧的又是哪个倒霉蛋?咱们赢了没有?”
“还在打。”楚雩倚着围栏道,“这人倒是不弱,可我看他出手没有章法,若真要论起来,甚至比不上段家公子。入围前十倒还说得过去,可不角逐三甲却难。不知他怎么竟撑到了终试。”
“哪个啊?”楚思茗撩了撩额前的头发,眯起眼睛瞅去。他瞳孔忽地一缩,上前扒住栏杆,指着萧戾吼道:“就是他!那天在满春楼对我和沈依依出手的就是这个人!”
楚雩一惊:“你不是说那人就是个地痞流氓,那他怎么会出现在武举上?”
“我哪知道啊!”楚思茗急得使劲拍手下的栏杆,“那天陵嵊恰巧路过救下了我们,还和这人大打出手。后来他斗不过陵嵊,官府的人来了,他就让手下打掩护,自己先逃了。”
听着楚思茗的话,楚雩脑中立刻梳理出此事的疑点。入京武举的考生都会经过严格审查,倘若萧戾真在满春楼闹过这一茬,按理说兵部是绝不会放他进皇城的。可他不仅没被拦下,反而过了前面的重重比试入围前四……
楚雩心里莫名涌上一种不安的预感。他猛然抬头看向擂台,再次确定过萧戾的刀法,低声说道:“不好,这人兴许有诈。”
擂台上,鹰骋刀步步占据上风。眼见萧戾要被逼到绝境,猝然间,他眼露凶光,乘棠槿抬刀的瞬间,猛地伸手钳住她的脖子。
棠槿神速躲闪,忽见萧戾从怀中掏出一把尖锐的匕首,直向她心口刺过来。
来不及多加思考,棠槿左腿膝盖遽然一抬,撞开萧戾的手腕。
匕首掉落,一股怒气涌上棠槿心口。萧戾公然违反武举的规则,携带不经允许的兵器上场,难怪之前那些考生会被他打成重伤。
棠槿怒道:“你不配站在擂台上。”
她将鹰骋高举而起,挥刀砍向萧戾头顶。
突然,眼前天旋地转。
棠槿拼命眨着眼睛,可瞳孔里看不到一线光亮,好像有无数只密密麻麻的小虫飞过眼前,一下子湮没了视线。
头痛,撕心裂肺地痛……耳朵里的声音像被扩大了成百上千倍,千万种杂乱无章的声响刺入她的耳膜,折磨得她快要疯掉。
“你……做了什么?”
棠槿脚下一软,踉跄跌坐在地上,一手撑住昏沉的头颅,声音难以控制地颤抖。
“我?”萧戾阴狠地笑道,“刚刚什么都没做,可现在,老子要砍了你的脑袋当椅子坐。”
说话间,萧戾一脚挑起地上的九环刀,对准棠槿的头挥去。
“住手!”
电光石火间,一道身影从东阁上凌空而下踏上擂台,左臂奋力一振,抬脚踹在萧戾的腹部。
萧戾躲闪不及,瞬间摔出一丈远,脊背闷响,重重砸在了擂台上。
“阿槿!”楚雩连忙扶住棠槿的肩膀,急声唤她的名字,“你怎么样?”
风声猎猎,在耳畔叫嚣。
楚雩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应答。
棠槿双手撑在地面,散下的头发遮挡住垂下的整张脸。
像是沉寂了万年,她嘴唇颤抖着开口说道:“殿下?”
“是你吗?”棠槿的十指扣在擂台的石板上,胸膛剧烈起伏。
“是我,我是楚雩。”
楚雩半跪在地,捧起棠槿试探着伸过来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颤抖着说:“你看看我,阿槿,你能看到我吗?”
那只手,犹豫着划过他的眼睛,然后摸上他的鼻梁,最后轻轻地垂下去。
“殿下。”良久良久,棠槿终于再次开了口。
她尽力地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自嘲般的笑。
“我眼睛看不见了。”她说,“耳朵……也听不到了。”
码字的时候,蚊子从来没有放过我……
手速它退化了..退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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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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