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晴？”
林玉愣愣地看着我，我才惊觉刚刚是梦。
其实林玉那时知道我姐姐已经去世的事，但她从未多问。不知怎的，我一股脑地把梦境都告诉了她。
“但是，其实真正的那一天，我没有推门进去。”我趴在林玉的膝头低声哭泣。
我把一切都告诉林玉了。包括那晚之后，第二天姐姐就投井自杀了，包括我亲眼看着姐夫和村民用水桶把她捞上来，包括姐姐养的小猫，是纯黑的，那个早晨它就幽怨地在窗子旁盯着我看。
那时的我很年幼，其实不懂，我问姐夫，姐姐是不是死了，没有得到回答，其实内心也只是有点哀伤，没有太多生死的概念。是看到姐姐躺进棺材了，棺材板盖上了之后，我才懂得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才懂得放声大哭。
说到那儿的时候，林玉就一边拍着我的背安抚我，一边问我她是不是跟姐姐很像，第一次见面才把她认错了。我解释说只是背影很像，其实完全不一样。
“比如你很白，而姐姐皮肤要深一点。你的眼睛细长一点，姐姐的眼睛很大。你有些小雀斑，姐姐没有。还有……”
哎！想起来也挺傻的，如果我早知道林玉那时候就喜欢我，我肯定不会将她和我已逝的姐姐进行一番比较！她那时肯定很不舒服！
但那时的林玉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听着我说完。
我还说，我经常还能看见姐姐。于是林玉瞪大了眼睛，问我真的假的，我说我真的经常看到，但是她应该是假的，她一直就像那天的小黑猫一样幽幽地盯着我看，从来没有别的表情。林玉又问我是不是姐姐去世后我就能看见的，我说不是，是直到小学时的一些男生开始说下流话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是夫妻间的房事，于是越回想那天，越觉得那时的姐姐看起来非常痛苦。
“我一直想着为什么当时没有进去救她，一直想一直想，直到某天半夜醒来，就看见她在床边看着我，那时觉得她是鬼，我也不害怕……”
我只是哭着跟姐姐说对不起那天没有救她，她一定是觉得我这个亲妹妹都不救她，她绝望了，她才自杀的。
“姐姐肯定不是这样想的！”林玉打断我，正声道，“姐姐不是做了‘嘘’的手势吗？她肯定不希望你进来的。”
“我后来想起来的时候，觉得是我自己看错了。”
她开始听我说，听我说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最喜欢跟我做些什么，喜欢穿成什么样……
林玉听我倾诉了一整晚，于是这个话题就开始于今晚，而之后我们谁也没再提过。
但我却没想到在一段时间之后，林玉跟我说要玩过家家，她扮演姐姐。
我虽然觉得有点不妥，但也没拒绝她，问她：“那我扮什么呢？”
“你当你自己就好啦！”
林玉说完就把外套脱下，留一身露背的小吊带裙，将自己的大臂大腿和背部的肌肤用红蜡笔涂上好多，然后凄凄切切地对窗抹泪：
“哎！我这肚子没有动静！我的丈夫就总是打我！这日子可怎么是个头啊！”
她在我的小房间里转过一整圈，边走边说：
“这可不能叫爸和妈知道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又转过一圈，说着：
“也别叫其它村里人知道了，可丢人！”
接着她又趴到书桌上去：
“我真的过不下去了！我要结束这种生活。”
然后又捻着空气，抹上虚无的胭脂：
“哼！老娘要漂漂亮亮地走！死在那口井里，你们一家都别想再喝上这井水！”
她又突然起身，瞧着我，面上很是惊喜，拉着我坐下：
“小妹啊，你来啦！姐姐今天见到你好高兴噢！”
她又脱了鞋爬上床去，像小狗一样跪着，再拉起裙子露出一点内裤的边角，又抹起眼泪：
“我得哭小点声，可不能让小妹听着了……”
又微微一扭头，惊慌失措地看着我，抬起一只手来，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上：
“嘘！”
最后，林玉爬起来站在床上，喃喃道：
“哎，好歹是让小妹见了我最后一面，希望她不要太伤心、太想我……”
语罢，林玉跳下矮矮的床，微笑着看着我。
我捂着嘴泣不成声。
她走过来弯下腰跟我的脸凑得很近：“小晴，你知道‘嘘！’是什么意思吗？”
老师常常对我们做出“嘘”的手势，说着嘘！安静！
于是我也对林玉说：“安静……不要说话。”
“还有呢？”
我眨巴着泪眼，摇了摇头。
林玉笑着，点了点我的鼻尖说：“难道是……你呀你，看见我这么痛苦为什么不推门进来拯救我！”
我又流着眼泪摇了摇头，而林玉继续说道：“应该是……”
“嘘！”她的食指抵住了我的嘴唇，又用双手托起我的脸，继续道，“不要告诉其他人我的伤痕、我所遭受的痛苦，你还小，他们不会相信你，伤害我的人还会报复你！”
我凝视着林玉的眼睛，回忆着姐姐的生前，想着姐姐确实是那么一个好强又脆弱的女生，想着她从出嫁到去世都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想了好久好久，久到不知道留了多少眼泪，久到太阳都洒进窗子里来，照到林玉的脸上，让我意识到我从来没发现林玉的瞳孔很漂亮。
是浅浅的琥珀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很通透、很纯粹。
而林玉先开了口：
“小晴，不要难过，不要哭，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暑假我们玩得有多开心，即使我记不清那时我们感慨的星空是多么璀璨，记不清那时的村子里流传着的歌谣。但我记得那时当下的心情，那种忘记一切的愉悦，那种纯属于小孩子的欢乐，始终没跳出四季轮回，却在每个我思念她的夜晚，化作柔软的刀刃悄然刺入我的心脏。
我想那是我的心结，所以从那之后我再没见过姐姐。
后来，很快就到了初二，我也来初潮了，我开始有时候会长一点痘痘，对镜伤感，林玉见了就会变着花样的夸我好看，还说我简直就是她的女神哈哈哈哈。
但其实她才是广大男同胞们心目中的女神，她出落得越发水灵，在学校里收的情书可多，同级的和学长的都有，甚至村里还有打光棍的老男人觊觎她，老是给她送点水果零嘴之类的。
于是林玉会靠坐在她家院子里的大树底下复习功课，而我躺在一旁，把脑袋赖在她的大腿上，吃着她的追求者送的东西，看着她的情书念念有声，其中竟然还有当初欺负她的男生！而她对我的行为也不羞不恼，要换了别的女孩收到的情书被朗读，她们都恼羞得眼泪快要淌出来。
“嘿嘿！林玉，这些男的太好玩了，还说什么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太搞笑了！”
林玉不数落我，却在我读完她收到的最后一封情书后，问我：“小晴，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好？”
“哪儿不好？”
“好歹是人家的一番情意，我们这样就是作践别人的感情呢。”
其实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我胡闹，没有制止，我就实话实说道：“这有啥子的，都是我作践的，和你无关。”
然后林玉就放下了课本，认真地问我道：“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个人喜欢你，你也会这样嘲笑人家吗？”
那时的我一封情书也没收到过，却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那要看他好不好看，有不有钱，喜不喜欢我，对我好不好……”
“如果不好看，也不是很有钱呢？”
“呃……”
其实我也明白了她是要告诉我这样轻视别人的感情不好，但我也厚着脸皮不好意思承认错误，于是没来由地把她的衣服拉过来一角遮住眼睛，挡住树枝叶漏下来的光斑，无厘头地说了一句：“要是能跟你差不多好看，像你家这样普通有钱，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呀。”
我看不见她的神情，她也没说话，过了一会，我问了她个那个年龄段的小女生都爱问的问题：“林玉，你喜欢啥样的啊？”
“小晴，我喜欢你。”
“蛤？”
“你……手上的那瓶酸奶。”
“噢，这是初三那个特厉害听说一直考第一的那个，托我送你的，喏，给你，应该还有半瓶呢！”
“啊，那不喜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于是聊到学习方面，我们就开始讨论以后等初中毕业了，要去哪念书。
那个年代继续念高中的学生少，因为按照排名还能自己选择想去哪个中专的，进去学一门手艺，出来工作都好找，但是林玉想继续念书，她说她想去镇里最好的那个中学念高中，我说我啊，书又念得不咋地，当然是更想去中专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报上。
她又问我如果以后我们分开了，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在一起玩，我说你的问题好难，我需要思考一下。
我把脑袋往她衣角里缩了缩，看见她光洁的肚皮，她穿着素色的内衣，把胸部包裹得很漂亮，是一种并不与性相关的美，再往上是衣领之外的她瘦削的两条锁骨。我幻想着如果我的眼睛里爬出个小人，那它需要一直往上爬，翻过林玉的胸部才能够到林玉的锁骨，但是它可以一直在我的眼睛里，直接往上望就能看见林玉低着头，刚刚好望见她的鼻尖。
秀气的鼻尖，林玉在那儿挂了一滴泪珠。
“好久了，你还没有想好吗？”
“早就想好了啊！咱俩咋可能分开呢！？我、我好好学习赶上你嘛！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就算我考不上你要读的那所学校，我就去离它最近的那个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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