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萧慎便听下人来禀,称有位名叫陈澈的郎君在府外等候多时,系扣子的手一顿,随即神色如常地整理着领口,“将人带去前厅。”
见小厮恭敬着应下,萧慎抬手拿起案几上那支云纹楠木簪,缓缓插进发髻之中,又望着镜中的自己端详片刻,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来到前厅内,只见陈澈正低头打量着手中那只缠枝八宝纹的杯盏,萧慎唇角扬起一抹笑意:“这是昌南窑场所制的青花瓷,你若是喜欢,晚些我差人送一套给你。”
听到声响,陈澈将头抬起,只见萧慎正着一身官服立于自己面前,双眼染着极淡的笑意,看着从容而淡然,丝毫不见当年书院内那副戾气颇浓的模样。
将杯盏置于一旁,陈澈从椅上起身,口中说道:“草民用不上此等贵重之物”,说话间缓缓向萧慎走了过去,待行至其面前后,面带歉意道:“突然到访,还请学正恕罪。”
“这是什么话”,似是不满陈澈如此见外,萧慎的眼中多了几分埋怨:“你能来我自然高兴,毕竟他乡得遇故知可是极难得的缘分。”说话间,抬手虚揽着陈澈,将人引向一旁的屏风之后,“快些坐罢。”
陈澈顺着萧慎的指引在桌旁落座,看着萧慎殷勤地拿起茶壶,滚烫的热茶顷刻间栖身于杯盏之内,在即将满溢而出时,将茶杯推往陈澈面前,带着歉意道:“府上只剩下年初的洞庭茶了,你姑且将就着喝。”言语间似染着几分怅然:“可惜若要喝上新的洞庭茶,恐怕还得再等一年。”
经过这几次的见面,陈澈显然已习惯了身侧人冠冕堂皇的模样,于是没什么表情地将茶饮下。
“一年光景的确漫长,毕竟学正是个性急之人。”
将茶杯递于唇边,萧慎端着杯盏的手一滞,抬眼看向一旁的陈澈,目光疑惑道:“俨时你这话何意?”
今日来萧府前净岸曾问陈澈,若是决定与萧慎对峙,便是将自己暴露于明处,此举会不会太过冒险。
“这些年里,背后之人高台看戏也该看够了。”陈澈眼中一寒,低哑着声音:“他们看着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脱身于泥泞之中不知有多得意。而如今既决定要与虎谋皮,那么引虎的那块肉,只能我亲自来。这局棋,我要同他们明着下。”
见萧慎神色不解,陈澈眼中没什么波澜,只平静地开口:“萧学正未能在狱中说服草民,便特意派人前来杀之,此举当真令草民受宠若惊。”
萧慎在听到陈澈所言后身形一滞,眼中极快闪过一抹诧异,不过顿时便掩了下去。不经意地将手中那杯茶饮下,抬眼看向陈澈,唇角微挑着道:“俨时,此事之中应是有所误会。”
“是否有误会草民已不在意,今日前来草民是想告诉学正与背后之人,草民眼下正健全地站在此处,便是对那些意图杀死草民之人最好的还击。”
说话间陈澈站了起来,躬身朝向萧慎,双眼低垂着看不出表情,“且草民以为与学正并没有坐下饮茶的交情,学正那句‘故知’,陈澈受不起。”
话落,转身向屋外走去。
“陈澈。”
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陈澈脚步一顿,这时只听萧慎开口,语中暗含着警告:“不要再让你的冲动,害了旁人。”
陈澈闻言没有回应,平静地走了出去。
这不是陈澈第一次来萧府,先前江琪失踪时他曾与林瑰来过一次,只是那日夜深,未能看清府中之貌,眼下天光四敞,他抬眼打量起四周,宅院布置倒是符合萧慎的性子,沉静而内敛,无一丝多余之物,院中仅栽种着一棵梧桐,树干笔直地向云端而去,枝叶繁茂地笼于上空,遮挡住了人的视线,然而霞光倒并未因此而放弃,依旧执着地穿过缝隙洒落下来,直白而粲然。
萧冉来到前院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陈澈俊朗的面容在曦光的映照下柔和而温暖,饶是过了这么多年,萧冉依旧觉得陈澈是自己见过的郎君中最为干净之人。干净到本该稀松平常的一句问候竟在自己口中迂回许久方才道出。
“...陈澈。”
听见有人轻唤自己,陈澈猛地回神,这时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萧冉,一席妃色襦裙将人衬的娇俏而明媚。
“萧小姐。”
陈澈拱手作揖,朝萧冉地方向鞠了一躬。后者的目光在看见此举时一黯,然而想起不久前动怒的萧慎,萧冉未再开口说些什么,只缓缓走下台阶,来到了陈澈面前。
“陈公子不必多礼。”
见陈澈虽直起了身子,目光却始终低垂着看向地面,萧冉心中有些苦涩,“看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陈澈闻言身形一滞,随即目光疑惑地看向萧冉。
萧冉见陈澈的目光终于肯落在自己身上,心中不由一喜,原本忍下的话终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曾向林掌柜打听过你的处境...心中很是担忧。”
此事林瑰倒是未同陈澈说起,故而在看见萧冉眼中流露出的关切时,陈澈有些莫名。如今得知后恍然,开口致谢道:“多谢关心。”
说完便抬脚打算离开。
然而就在与萧冉擦肩的一瞬,只听其突然开口道:“你如今住在何处?”
似乎是用了极大的勇气,萧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意,扭头看着身旁之人,在其探寻地目光之下,再次开口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故人间能相互帮衬些总是好的。”
“在下没什么能帮小姐的”,陈澈在听见萧冉的话后没什么波澜,只平静地说道:“更不敢请小姐相帮,何况萧学正应该并不希望小姐与在下接触过多。至于小姐口中那句“故人”,就留在旧乡罢。”
话落,陈澈未再看萧冉的表情,抬脚往大门处而去。
萧冉因那句“留在旧乡”而微微出神,回神之际只见萧慎正站在自己不远处,冷冷地看向自己。
“...哥”
“萧冉,你最好不要一次又一次打破我的底线,即便你是我妹妹。”
......
这边陈澈从萧府出来,打算去胭脂铺找林瑰,然而方踏出几步,只觉身后像是有人跟着自己,于是转身望去,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看着面前人一脸满足的舔着手上那只糖画,陈澈心中颇为无奈,这小子跟着自己进城,自己竟丝毫未察觉,思及此,不由正了正神色:“你出来可曾同你师父说过?”
石生原本还沉寂在甜腻的糖画之中,然而当听见陈澈之问时,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哀求着看向陈澈,道:“陈澈,你千万别告诉师父啊...”
“看来是没说过。”陈澈自顾着点了点头,眼中不由一寒:“你可知独自出来有多危险,平日在庙中你可以无法无天,可城中人多口杂,你若不慎跟丢了我,只怕此刻早已被人劫去了。”
说这话时,陈澈的神色严肃而凛冽,他虽常与石生玩闹,可却没想过这孩子竟如此大胆地偷跑出来,若此次不能将人震慑住,来日只怕更是难教。
石生显然也被眼前的陈澈吓到,拿着糖画的手一顿,收起了嬉笑的模样,将头缓缓低了下去。
“对不起,是我的错。”良久后,石生突然开口,话落仰头看向陈澈:“可为何师父不允我进城,总呆在庙中实在无趣...”
话及此处,石生不由放低了声音。
净岸不许石生进城之事陈澈是知道的,想来是担心其玩心过重而生乱,只是眼下看着面前的小人儿委屈地抱怨,陈澈心中不由好笑。
“行了,下不为例。”
见陈澈似乎不再生气,石生也是见好就收的性子,连忙收起面上的伤心,双眼笑迷成一条逢道:“陈澈你最好了。”
......
见陈澈站在自己面前,身后跟着一个与江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林瑰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接着定定地看向陈澈,调侃道:“陈澈,你何时有这么大一个孩子?”
察觉到林瑰话中的戏弄,陈澈目光有些无奈,口中不由说道:“乱说什么,这就是先前我同你提过的石生。”
“原来你就是石生啊。”
林瑰本也是玩笑,在看见陈澈带着个孩子进来时,当下便猜到了石生身份。年岁瞧着与江琪一般,不过却不似江琪那般沉闷,漆黑的眼珠不自觉在眼眶打转,透着一股子机灵。
“姐姐好”,石生闻言向林瑰鞠了一躬,继而笑着看向林瑰道:“陈澈说那些好吃的点心都是姐姐给石生准备的,石生多谢姐姐。”
看着眼前的小人儿乖巧的向自己道谢,林瑰心中很是欢喜。多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啊,不像那个江琪,整日只会让自己生气。
于是看向石生的目光愈发温柔:“不客气,你若是喜欢,晚些时候姐姐再做给你吃。”
“姐姐真是又漂亮又贤惠。”
“你也乖巧可爱。”
陈澈看着面前互相吹捧的两人,眼中透着无奈。
“石生,你先自己去玩,我有事要同这位...漂亮姐姐说。”低头摸了摸石生脑袋,陈澈特意将“漂亮”二字咬重了些,于是便看见林瑰瞪了眼自己。
陈澈在来时便告诉石生自己有事要忙,于是石生格外懂事地应了声“是”,自顾地向后院跑了过去。
目光追随着石生的身影进了后院,林瑰这才将头转了回来,眉眼间的笑意尚未褪去,只见陈澈目光审视的笑望着自己。
“作什么这样看我?”
说话间,林瑰看向陈澈的目光已然恢复平静,陈澈见状没好气地行至林瑰身前,而后将身子微微低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林瑰的双眼,问道:
“怎么,林掌柜这是喜新厌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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