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旧乡故人(五)

被陈澈如此盯着,林瑰面上有些不自在,却又不想被看穿,于是眉间不由微蹙,故作遗憾道:“是啊,只可惜石生年纪太小,否则...”

说话间打量起陈澈的表情,只见对方眸色一深,唇角的笑意也逐渐敛去。林瑰心中好笑,歪着头问道:“陈澈,你是在吃醋吗?”

面前之人双眸泛光地望向自己,如同划破长夜的星河一般夺目,明亮地光芒险些令陈澈招架不住,下一刻抬手覆在了林瑰双眼之上。

“...你做什么?”察觉到陈澈温热的掌心落了下来,林瑰唇间扬起一抹笑意:“害羞了?”

见陈澈半晌未回应,林瑰摇晃着脑袋想要挣脱陈澈的手掌,口中依旧不忘问道:“你是不是害羞了呀?”

陈澈耳根早已发烫,却又不想林瑰看见自己此刻的局促,于是抬起另一只手将人揽进怀中。

“林瑰。”

“...嗯?”

“闭嘴。”

感受到陈澈语气中的羞恁,林瑰只觉十分有趣,虽说极想看看其害羞时的模样,可想起陈澈别扭的性子,终究还是作罢,于是口中应道:“...哦。”

察觉到怀中之人安静下来,陈澈低头看去,这时才发现林瑰竟如此瘦弱,自己毫不费力便能将其整个人揽进怀中。鼻腔内传来熟悉的皂角香气,陈澈忍不住问出一直以来的疑惑:

“你喜欢皂角香?”

听陈澈如此问,林瑰有些奇怪,“算不得喜欢,不过是习惯了。怎么了?”

“只是有些好奇”,陈澈揽着林瑰的那条胳膊不自觉轻抚着其发髻:“你的胭脂如此出名,可自己怎么从未用过?”

林瑰因轻抚的动作逐渐放松下来,顺势将身子倚向陈澈,默默开口道:“我也觉得奇怪,失忆后我几乎忘记过往所有,却唯独对调制胭脂莫名熟悉。可也许是闻过太多香料的缘故,反倒不怎么中意这些。”

这是林瑰第二次说起自己失忆之事,先前陈澈问林瑰是否对此事仍有执念,林瑰回答称已经没有了,可今日再听其说起,陈澈还是动了念。只是如今缠在他身上的事太多,并非合适时机,待眼下之事解决,也许该同林瑰好好聊聊,他不想其有遗憾。

任由林瑰靠在自己怀中,陈澈维持着站立得姿势许久,这时右腿突然传来一阵麻意,身子忍不住微僵起来。

林瑰敏锐地察觉到陈澈的异样,伸手将其盖在自己眼上的手掌拿下,疑惑着道:“怎么了?”

话一出口便觉不对,只见陈澈面色苍白的站着,林瑰心中一紧,追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见林瑰神色焦急地打量着自己,陈澈牵着其向一旁的椅子走去,待坐下后,安抚地看向林瑰:“无碍,只是方才右腿有些不适。”

“这些时日不是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吗?”

林瑰双眉不由紧蹙,这些日子以来,为了陈澈右腿能够恢复如常,她几乎耳提面命地叮嘱其按时吃药,热敷,又陪着人去医馆扎针,如此半月过去,连大夫也说恢复不错,怎么今日又疼了起来。

陈澈自然不会将昨夜之事告诉林瑰,于是只囫囵着搪塞道:“许是昨日与净心大师学了些功夫招式,不慎伤到了。”

见林瑰闻言面上一寒,陈澈心中暗叫不好,于是连忙认错:“是我不好,不该得意忘形。”

然而林瑰的脸色依旧难看,望着陈澈半晌不语,片刻后突然起身,径直向后院走去。不久后复又走了回来,手中多了一只帕子,细看之下还冒着热气。只是林瑰显然还在同陈澈置气,伸手将帕子递于其面前后便沉默不语。

陈澈自知理亏,对此自是不敢有异议,乖顺地接过帕子盖在膝上,右腿处顿生一股暖意,连带着方才那阵麻意消散,陈澈仰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林瑰,伸手牵过其一只手,而后低声道:“别气了。”

林瑰胸中本还压着一团怒火,可当看见陈澈一脸无辜的说着那句“别气了”时顿时泄气。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不知怎么就着了陈澈的道,不过语气依旧寒凉:“横竖那是你自己的腿,你不爱惜它我能如何。”

陈澈从未有过如此感受,饶是亲近如净岸与韩明观,多是以长辈的口吻关切他,而陈澈也以晚辈的身份宽慰其安心。可今日听林瑰冷声轻斥着自己,他心中不仅没有不快,反而觉得心安。

这种心安并非来自于前路顺遂的尘埃落定,而是鼓舞着他无畏险阻的阔步于前。陈澈曾无数次迫使肉身与魂魄偕行,只因二者近乎割裂地悬于心中两端,撕扯自己于无形。

可如今望向林瑰的眼中,陈澈看到了一个完整的自己。

没有无措,没有沮丧,也不再懊恼。这样的陈澈饶是本人也觉得阔别良久,可林瑰却如此轻易地获取了他。

林瑰见陈澈盯着自己不语,当其未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心中恼火不已,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只见陈澈却突然站起了身,趁自己晃神之际,将一串物件戴在了自己脖颈之上。低头看向自己胸前,只见一条檀木珠串正贴于其上,中间是一把钥匙模样的坠子。

林瑰见状,疑惑地将头抬了起来,看向陈澈问道:“这是什么?”

陈澈的目光一直落于那条珠串之上微微出神,在听见林瑰之问后回神,随即眉目舒展开来,温和地说道:

“这条珠串曾是我的全部,如今交给你了,林掌柜。”

林瑰显然并未听懂陈澈的弦外之音,只当这珠串乃分外贵重之物,于是伸手便要摘下,口中不忘说道:“如此贵重之物怎么能戴在脖子上啊...”

见林瑰作势要将珠串取下,陈澈连忙伸手制止,“好好戴着。”

“你不担心我戴着它跑掉啊?”看着陈澈神色郑重的交代自己,林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怀好意地问道。

陈澈闻言手上的动作未停,为林瑰调整好珠串,指尖不经意擦过中间的钥匙坠子,抬眼看向林瑰:“既是给你的,你想如何都行。”

“骗你的”,林瑰唇间扬起一抹笑意:“我定会好生保管的。”

说话间来的晌午时分,季裴然今日去了刘知府家,为其与夫人赶制新衣,听闻过些日子应天府地要员将前往扬州,准备本届秋闱之事,届时州府定然需要接待,故而前些日子特意来胭脂铺,交代林瑰与季裴然未来三月要为城中官员及夫人准备衣物首饰。

如此一来铺中仅剩林瑰一人,本想着留陈澈与石生在家中用饭,然而陈澈却婉拒道:“我得去书院一趟,你与石生吃吧,傍晚我来接他。”

林瑰听到“书院”二字一怔,下意识看向陈澈:“去书院?”

此次陈澈入狱,皆是因书院一事而起,故而林瑰不愿他再去那里,以免受众人非议。陈澈自然明白林瑰顾虑,不过却安抚道:

“是与院长一早约好的,况且我能出狱便意味着无罪,有官府作保,旁人之言伤不了我,放心。”

林瑰自然也明白陈澈若想留在扬州,就不能捂住耳朵活着,故而未再规劝,只叮嘱其当心。

离开胭脂铺,陈澈径直向龙山书院而去,正如林瑰所说,当他前脚方踏进书院,后脚书院内众位夫子便似得了信般涌了出来,不少人甚至特意从房中跑出,窃窃私语道:

“当真是陈澈...他怎么还有脸回来?”

“这谁知道呢,许是二次入狱已习惯了吧...”

“要我说,这样的人真是给咱们读书人抹黑。”

“就是......”

不知那些人是太过愤慨不由抬高声音,亦或本就是说给陈澈听的,原本的窸窣低语逐渐变为高谈阔论,悉数进了陈澈耳中。

不过陈澈的脚步却并未被这些声音困住,步履从容间往院长书房而去。

因章文青提前交待,小厮见状并未拦人,一路畅行至书房外,陈澈恭敬地开口道:

“学生陈澈,特来拜见先生。”

“进来吧。”

听见房中人应道,陈澈缓缓推开房门,只见章文青正端坐于中央那座案几旁,似乎已等了许久。

转身将门合上,而后来到书房中央站定,“先生。”

“来了?”眼下房中仅剩师徒二人,章文青也不再寒暄,抬手虚指向一旁的木椅:“坐吧。”

陈澈闻言应了句“是”,在椅上坐了下来。

“说吧,你特意在此时来找我有何事?”

今日一早陈澈去了章宅,称自己晡时来书院拜访,章文青闻言一怔,思索片刻道:“有什么事眼下不能说,非得去书院说?”

“学生所要开口之事越多人知晓越好,故还望先生见谅。”

此刻看着不远处坐着的陈澈,章文青问道:“眼下能说了?”

陈澈这时也不再卖关子,微微颔首后看向座上之人,眼中沉着而坚定地开口:

“学生想要参见今年的秋闱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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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楠若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