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方一带陈澈来的是一家面馆。
“老板,两碗鱼汤面。”
两人刚坐下,陆方一便熟稔地向掌柜开口,接着替陈澈添了杯茶递至其面前道:“这是清河最好吃的面馆,特别是那碗鱼汤面尤其鲜香。”
陈澈轻抿了口茶,环顾了眼四周,而后笑着道:“清河的确惬意。”
夜幕之下,道上人烟稀疏,惟剩几家店铺内烛火微摇,为路上行人添一丝光亮。
“比不得扬州繁华,饶是桃源也比这里热闹...”说话间店家将两碗鱼汤面端了上来,看着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汤面,陆方一深吸了口气道:“不过我却觉得啊,此处恰好。”
话落,端起碗喝了口鱼汤,而后催促着陈澈道:“俨时你也快尝尝。”
似是被陆方一感染,陈澈也舀了勺汤送进口中,鱼的鲜香被彻底熬制了出来,肉质也恰到好处,难怪令陆方一流连。
“很好吃。”
得了陈澈赞许,陆方一很是得意:“那是自然,这可是我涉猎无数面馆方挑选出的一家。”
说话间的陆方一像是自幼生活在清河的乡野少年一般,脸上有着陈澈许久未见的松弛。也是,若当年之事没有发生,陆方一本就该是桃源乡内一位恣意儿郎。
见陈澈不语,陆方一抬眼看向身侧,只见其目光沉静地望着自己,眼中似乎藏着几分拉扯。
这样的神情陆方一并不陌生,当初他去书院看到陈澈时,眼中也曾有过如此神情。
“怎么,后悔来找我了?”陆方一坦然接纳着陈澈的目光,口中调侃道。
虽多年未见,两人之间那股说不上来的默契倒是未减。
“有一些。”陈澈闻言也未隐瞒,盯着面前那碗面条,缓缓开口:“想着每日能吃上一碗面的日子于你而言,应该也不错。”
话落,抬眼看着陆方一:“故而有些犹豫。”
犹豫要不要将你拉进局中。
谁知陆方一闻言却未回应,而是反问起陈澈:“那你呢,扬州城风光无限,你为何还是来了清河找我?”
话落,陈澈不由失笑,知晓这是陆方一不高兴时的暗讽,于是歉然道:“是我错了,不该有此念头。”
陆方一这时终于恢复了平静地神情,看着陈澈道:“陈澈,我留在清河不是为了这一碗汤面,正如你今日前来一样,我也一直在等你。”
陈澈闻言心中动容,眼中突然有些酸涩,“多谢你,方一。”
吃完面后,两人一同回了陆方一住处。当年陆家为阻止陆方一继续追查江淮案,断了其所有经济来源,可饶是如此,陆方一也依旧未就范,只身一人离开陆家,租下了城西一间屋舍,只是此处偏远,到底是不便。
不过如今于两人而言算是好事。
将屋门合上,陆方一引着陈澈坐下,而后问道:“说吧,发生了何事?”
陈澈当年几乎心灰意冷地离开桃源,他曾以为其已断了重查此案之念,而陈澈今日突然到访只说明一事,此事出现了转机。
陈澈见状将前些日子发生之事悉数说了出来,在说到被人追杀之时顿了片刻,而后道:“故而我觉得此事是个机会。”
陆方一平静地听陈澈讲完,沉默了片刻后问道:“你想借本届秋闱将此事闹大?”
“没错”,陈澈颔首:“当年秦县令不断阻挠我们追查此事,想来是有人在背后施压。”
此事陆方一清楚,“只是你若想翻案,仅是查明江淮案也许并不够,如何能洗轻你身上玷污女子之罪?”
提起此事,陈澈目光一凝,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只是如今还无法得证。
陆方一见陈澈目光有些异样,不由问道:“怎么了?”
“我怀疑谋杀江淮与玷污许胭乃同一人所为。”
“什么?”陆方一闻言一惊:“这怎么可能,那两起案件间隔如此近,桃源县内谁有这样的胆子敢这么做?”
其实仔细想想,这两起案子之间有太多巧合,许母当年称许胭被辱那夜,有人见自己在酒馆喝酒,而当夜与自己喝酒之人正是江淮。如此推断,许胭与江淮出事应是在同一夜,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起初陈澈也未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只当杀死江淮的凶手为了阻止自己调查,随意寻了件玷污案嫁祸给自己。可不久前那人竟敢在毗邻应天府的扬州行刺,这让陈澈更加笃定,背后之人权势莫测,那么在桃源那偏远之所杀死一人,玷污一人,就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说起此事,陆方一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对了,前些日子县衙收到一状纸,你可知递状之人是谁?”
“谁?”
“许惟。”
陈澈显然并不认识此人,这时便听陆方一解释道:“许胭的弟弟。”
见陈澈眸中一惊,陆方一唇角轻扬:“先别急着吃惊,你若得知他要告谁只怕会更诧异。”说完也不再绕弯子,径直道:“他告的是自己生母。”
果然,陈澈闻言怔愣,似是反应许久方才回神,而后却是问道:“...他们为何会在清河?”
“那就不知了,起初我并未在意,后来在看见其母时觉得有些眼熟,又看见递状之人姓许,这才想起此事。”
“他为何要状告其母?”
说起此事陆方一眼中一寒,当年因许胭之案他曾与许母打过照面,只觉得那妇人格外泼辣,一口咬定是陈澈玷污自己女儿,可对女儿失踪之事却并不上心,而如今竟更为荒唐,“他说许母强迫他替旁人应试。”
“替考?”陈澈闻言一惊,当朝一向重视科举,应试环节更是格外严苛,命令禁止替考之事发生,更是对此颁布数条律法加以遏制。
“对啊”,陆方一得知此事是亦颇为震撼:“由于此事重大,我连忙传许母来县衙,可其得知此事后只说是误会,是许惟弄错了。后来我看许惟沉默,又的确没有证据,教导一番便让其回去了。”
“你如何看?”陈澈听陆方一说着,猜想其应该还有话说。
果然,陆方一神色变得晦暗起来:“即便许惟年幼,可也将及弱冠,更何况听起来也算聪慧,既然聪慧,又怎会不知替考之事有多严重,没道理拿此事玩笑。”
说话间,见陈澈一直沉默,陆方一抬眼看去,却见其神色木然地盯着地面发呆。
“俨时...俨时?”
“...嗯?”
“你怎么了?”
陈澈闻言微顿,而后低哑着声音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何事?”
“当年乡试成绩出来后,我与江淮一同喝酒,那日喝的有些多了,许多记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可方才听你说起,我隐约想起江淮始终难以相信自己为何会落榜,我当时带着酒气,糊里糊涂地说‘难不成是考官将你的成绩算给了旁人’。”
“你是说...”陆方一眼中一震:“江淮当年替旁人考试?”
“不会。”陈澈果断否认:“以江淮的为人绝不会做出此事,那么只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人不要命了?”陆方一险些失声:“此事若被查出,是要遭流放的。”
直至此刻,陈澈才意识到自己所要面对的是什么,若自己推测为真,那么凶手也许比他所想更为显赫。
“方一,你能否查到当年乡试时的考生名单?”
“应该不难”,陆方一说道:“不过得去趟桃源。”
“此事不急,不过明日我想先见许惟一面。”
......
因着许母认识陈澈,陆方一不许陈澈去许宅,担心许母情绪激动起来反而误事。故而将陈澈带往一间茶舍,自己去找许惟。
约一炷香的功夫,只见陆方一领着一位少年缓缓而来,待行至陈澈面前后,向少年介绍道:“这位是陈澈,你...应该认识。”
少年原本一直将头低着,在听了陆方一的话后缓缓将头抬起,对上了陈澈的目光。
“...嗯。”
陈澈看着面前的少年,一双眼中透着惧意,可细看之下又带着几分羞恼。不知为何,莫名有些熟悉。
陆方一见两人互相盯着对方不语,气氛顿时有些局促,于是连忙开口道:“都站着做什么,坐吧”。接着拉陈澈坐了下来。
待两人落座,见许惟一直站在原地未动,陈澈缓缓道:“坐。”
少年闻言一怔,而后挪动着脚步坐了下来。
“怎么,怕我?”见许惟坐下后始终低着头,一双手紧紧揪住衣衫,陈澈将一杯茶递于其面前,不动声色地问道。
“...不怕。”
“行了...俨时,别吓唬他。”
见许惟开口的声音有些颤抖,陆方一连忙阻止陈澈继续追问,然而陈澈像是没有听见陆方一的话一般,继续问道:
“你多大年纪?”
“...十九。”
“刚从书院下学?”
“...嗯。”
“要参加本届秋闱?”
“是。”
“听闻你功课不错?”
“你究竟想要如何!”面对一连串的追问,许惟终于有些控制不住,双手握拳地看向陈澈,声音有些不稳:“你这个凶手...有什么脸来找我。”
话落,再次将头低了下去,双肩微微颤抖着,接着传来一阵呜咽。
陆方一原本在路上对许惟说只是有些事想询问,谁知如今竟搞成如此局面,抱怨地看了眼陈澈,转头安慰起许惟:“...你莫要难过,方才我向你解释过,陈澈并非你姐姐案件的真凶。”
“可官府已经结案了!”许惟红着一双眼睛抬头,若非陆方一劝说,自己绝不会来见陈澈,可此人看着并无一丝悔改之意,许惟心中气急,咬牙切齿道:“他就是凶手。”
话落,许惟突然站起身来,向外跑了出去。
陈澈无声地看着那道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突然听见陆方一开口道:“你说你这么直接做什么,现在好了,什么也没问出来...”
陈澈闻言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去桃源来回要几日?”
“三日吧。”
“好,那我在清河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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