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四十三年,九月初八,夜,赵意欢特意挑的好时候。
康乐街的竹贤茶馆,离千岁客栈有些距离,也是她特意挑的好地方。
“赵姑娘,你别白费力气,老朽是绝对不会同意签字的。”苏霭坐在对面,脸色十分不悦。
像他这般年纪的老人向来是才入夜就要上床就寝的,更别提大晚上被领着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喝一杯再普通不过的龙井,偏他还拒绝不了。
赵意欢不语,今夜的月色真是好啊,连带着她的心情都好了许多,先是沏了一杯茶给前辈润润喉,做了个请的姿势,随后将早已准备好的纸条移至苏霭面前。
苏霭还以为赵意欢准备的会是银票或是房契一类的东西,他傲的很,身为苏氏一族中的长辈,他怎么会因为钱财而失去原则,故而半分眼神都不给赵意欢。
“没想到您这么不配合。” 赵意欢淡然地说完,随即眼珠提溜地一转,假意要将那张字条收回来,“从沙洲的朋友那打听到了些令郎的消息,还以为您会感兴趣,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你什么意思!”一听到“儿子”两个字,苏霭拍案而起。
赵意欢本就作势要起了,复又坐了下来,将那张纸条递得离苏霭更进了些,一个挑眉,意思明朗。
苏霭疑惑地拿起那张纸条,只一眼便手抖如筛,连纸条也拿不住,年过七旬的老头子颤颤巍巍拿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你…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那还得多谢师父的仔细探查了。
昨日那张信纸中可是详细记录了这群人的所有软肋。
苏霭,去岁九月初,为了掩埋儿子在花楼失手打死人的消息,贿赂买通了县尉和在场的众人。
苏汉,赌徒,欠债高达三百两。
苏世才,表面上与妻子和睦,实际上在别院里养了四五个外室。
…
还真是各有各的“精彩”。
“只要你守口如瓶,我就同意在断绝文书上签字。”像是被泄了全身的力气,现在的苏霭看上去没有白日里那么威风了,说到底还是个父亲,为了儿子什么都可以妥协。
可惜事情并不如他所愿。
“抱歉,办不到。”赵意欢摇了摇头道,于她而言,要想保守这些秘密还真是天方夜谭。
更重要的是,她了解师父的脾性,估计在搜集到这些消息后,反手就举报给了官府,她能不能保守这些秘密都没有用了,这些消息不日便会送到苏霭手中,威逼怕是不成,到头来还是需要利诱。
“你什么意思,那你找我来干嘛!”
“年纪这么大了,别老是动气,安静些。”
“我办不到是因为你儿子已经被抓了。”
“是你干的!”
“抓”这个字触犯到了苏霭情绪的底线,此刻的他已近没有了刚刚的傲气和震惊。
“若是我,我起码也在此事过后再向官府揭露,一举两得的生意我为什么不做。”又倒了杯茶给自己,赵意欢有些担忧苏霭的智商。
“你上下打点需要银子吧,苏武只是跟踪我便被关到了现在,罗姨几乎是掏空了整个苏家来打点,你想想看,你儿子失手打死了人定要被关押许久,为了避免他在狱中遭受狱卒虐待,你又要花多少银子打点。”赵意欢继续说道,“你们家境本是富裕,但为了贿赂县尉、买通围观群众已是散尽家产。”
苏霭沉默,跌落回椅子上,赵意欢所说皆是事实,他们家现在已经败落,若不是族中承诺走这一遭就有银子补贴,他是不愿来的,山高路远,他的这把老骨头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见苏霭情绪没那么激动了,赵意欢掏了掏袖口,从中摸出一张银票来,“我这里有一百两,你儿子能不能熬过就看你的选择了。”
苏霭并未立刻接过这张银票,族中也承诺过会给他来这一趟的补偿,他还在犹豫。
赵意欢不着急,一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此事她是十拿九稳。
意料之中,再喝完两杯茶后,苏霭终是收下了那张银票,紧紧揣入怀中,丧失了所有力气:“放心,我会在断绝文书上签字的…”
“那便多谢苏公了。”得了满意的答案,赵意欢拿起那张掉落的纸条,把它投进旁边的火炉中,烟消云散。
师父此次打探来的消息只有六人的,赵意欢拢共花了两天时间才解决好这六人的决定。
虽说有两人胆子比较小,立马就同意了,但她还是花了足足四百两银子,虽说这都是沈和欣的资产,但每次递银票出去,赵意欢面儿上装的有多大气,实际上心里都不知道滴了几回血了。
说好了不花钱解决,到头来还是得求助沈和欣,赵意欢只觉得实在是太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沈和欣倒是很看得开,毕竟光是利诱另外四人她就花了八百两银子。
“你都不知道苏汉那个老赌徒有多难对付,此人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五百两。”
赵意欢气急反笑:“他倒是算盘打得震天响,那可是五百两啊!明明他的赌债也才三百两!”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竟没脸没皮到这种地步,磨破了嘴皮子也还是给了一百五十两,赵意欢这会儿想起来还是心疼的要死。
“别替我心疼银子,事儿办妥了就成。”与赵意欢待久了,沈和欣也染上了地道的洛川口音。
“办妥了,六个人,算上苏老三,在加上你那边的四个,共十一人,便是有人突然反悔了也能托个底。”
上元四十三年,九月十一。
洛川的县衙外,站岗的几个捕快倒是觉得稀了奇的,这十来个老人家三日前齐聚县衙时,个个都是趾高气扬的,今日怎的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反倒是那三个姑娘,三日前还是愁眉苦脸,现在却是精气神十足,走路生风。
刚巧一道来的江主簿更是迷茫的很,三日前几人在偏厅里吵架的场景困扰了他三日,每每入睡他都会梦见那副场景,甚至影响了他的食欲,眼底下的乌青也浓了好几分。这怎么,闹得最凶的那几个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咳咳,关于苏清与苏武和苏罗氏的断绝文书一案,今日第二次商议,各位还是保持原来的决定吗?”
江主簿此话一说出口,偏厅内鸦雀无声,几位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意先开这个口。
真是一群老顽固,赵意欢心里为这群人羞耻,都收了钱的,还假清高。
“既是如此…本官…”
“江主簿!我看苏霭先生好像有话要说。”这群人还真是浪费时间,等不及的赵意欢喊道。
“哦?苏公改主意了?”
“是…是,我同意他们断绝关系…”苏霭羞愧的要将头埋到桌子低下去,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那几个字还是江主簿前倾着身子才能听到。
苏霭既已开口,其他人便也不再藏着掖着,个个举起了手。
“我…同意。”
“我也同意。”
……
不错不错,赵意欢看着对面这场面,满脸春风得意,数一数,竟然还莫名其妙多出两个人头来。
在座的当属罗姨最状况之外了,她眼巴巴的望着几日前还是坚决不同意的长辈们变了卦,“二叔…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啊!”
那所谓的二叔和苏霭,所有人都不敢用正眼看罗姨,倒是苏老三格外高兴,从最尾端到蹦达到偏厅正中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还不断拍手叫好:“没想到就三天,跟变戏法一样的,我也真是佩服你们。”
苏老三这话带着刺,所有人都明白,但没有一个人反驳,除了罗姨。
“三叔!你什么意思!”要不是赵意欢拦着,她怕是立马要从桌上爬过去。
苏老三本意只是想讽刺一下这些人,并不想把事情闹大,至少这个结果他是满意的,故而转过身来冷哼道:“意思就是苏清从今往后跟你们没关系了!”
“不可能…不可能…”罗姨喃喃着,将最后的希望都放到了江主簿的身上。
被忽略了许久的江主簿开口:“本官宣布,苏清与苏武和苏罗氏的断绝文书…成立!”
没希望了…罗姨再一次无望得跌回座椅。
“清儿!清儿!你怎么能不认爹娘啊!你不能这么自私啊!”罗姨一个箭步滑轨在了苏清的身边,不断拉扯着苏清的衣角,眼泪成河。
娘亲跪在眼前,苏清想去搀扶,但她忍住了,沈姐姐告诉过她,若是她心软了,她们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倔强地撇去眼角的泪水,苏清转过身去,埋在赵意欢的腰间,不再看娘亲。
赵意欢扶住小姑娘的头,恶狠狠地盯着罗姨,这还是她第一次将刺客狠戾的一面对着一个普通人:“罗姨,你凭什么认为是苏秦自私,我告诉你,你才是那个最自私的人,你做的这些决定不过是你忍受不了一个人带着女儿在外打拼生活,你做这些从来没考虑过你女儿,你和你女儿在未和离之前过的是何种生活,但她依然会陪伴在你身边,陪你在冰天雪地里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她才十二岁啊。你和苏武活该就该绑在一起一辈子,还有你婆婆,你儿子,你们四个人这辈子都别想来祸祸苏清了!”
往后,山高水远,再相见便与陌生人无异。
……
“意欢,你得随我回一趟翰京了。”
“为啥?”
“我父亲想要让兄长迎娶户部李侍郎的嫡次女,但这家伙竟然推脱说自己早有意中人。”
“那又如何,父母之命难以违抗吧。”
“沈和堇被父亲禁足了,说是非自己的意中人不娶。”
“嗯…没办法了,不过这关我什么事,别是让我把他从沈府偷偷带出来吧。”
“父亲想见见他口中的意中人,所以来信问我是否与她相熟,你知道他的意中人是谁吗?”
“是谁?”
“是你。”
“什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