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同袍之谊

阿秋的心中生起对李岚修的敬意。

在这一瞬,对自己所属的这支武林传承,亦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共鸣。

无论叛与不叛,兰陵堂早已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宿命。

而她也知道,同为兰陵堂中人,她此番入宫的目的,和接下来要做的事,已被李岚修猜得七七八八。

那件事极难,极艰险。百代以来,兰陵极少有刺者能完成这般的伟业。

正因如此,李岚修方会发出“我永不会撤回对你的支持”一语。

这意味着,从现在开始,无论发生何事,李岚修也会一直尽力地在宸妃的位子上坐着,尽她所能,为阿秋提供掩护与策应。

但余下来的事情,仍得阿秋自己去办。

阿秋眼看着棠梨西苑的方向,那里隐然有灯火尚明,是有人不寐,彻夜难眠。

她向着李岚修深深一揖,道:“师叔保重。”

李岚修回应道:“你也是。”

两人默契地再不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阿秋再不顾宸妃的注视,义无反顾地拔足奔向湖心栈桥。

那里不仅有她的舞伎姐妹,更有她的舞艺师父。

她已下了决心,要与她们一起去面对那可怖的,作为贡品的北上的命运。

阿秋按照记忆中舞伎寝堂所在的位置,悄无声息地蹑过去。

入夜已深,棠梨苑的古树萧疏,落叶迷离。她想诸人应当都已睡下。唯一那一二灯火尚明的,恐怕是两位教习犹未安寝。

熟悉的屋宇房舍映入眼帘,这里仍同她当时居住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阿秋运功监听,寝堂中传来均匀的数十道呼吸声,想来是她们白日再忧惧,到得此刻也已因为疲惫而熟睡。

听得她们都无恙,阿秋放下心来,举步欲离开,好去教习所在的屋子看孙内人。

有些事,唯有与孙内人商议,或可想出来办法。

便在她刚要转身离开时,忽然寝堂内多了一道足音响起。

阿秋一时间不由得止步,心想谁这样晚了,还在起床行动。

但那足音并未出来,而是在寝堂之内走动。

接着,她又听到了搬动椅子,好似悬挂什么东西的声音。

那人亦是蹑手蹑脚,好似生恐声音过大,会惊醒同伴。

阿秋这会便忽然生发了好奇心。乐府舞伎她都是认得的,她们均对孙内人和薛红碧言听计从,既胆小又乖顺,平时亦绝不会反抗任何事,更想不到什么秘密举动。

这般夜深了,这人显然是特意等到众人都睡熟了,方才独自起来。她是何人,又想要做什么呢?

阿秋这般忖度着,脚下便悄悄走向寝堂门前,但才走了一步,她立即收住脚步。

因她已看到长廊下,一道人影正向这边走来。

那身形她很熟悉,正是孙内人。她身形瘦削,仍是高挽着发髻,一如阿秋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模样。

阿秋料想她是按惯例来巡夜查看。从前阿秋尚在时,孙内人便时常如此,既是察看舞伎们的安全,也是怕夜间有意外事故。

阿秋眼看着孙内人走到寝堂门口,忽然听得寝堂内传来“咕咚”一声,似是有东西翻倒在地。

不知为何,她的心陡然一沉,忽觉大事不好。

这时孙内人也听见了,立即三步并作两步抢进去,而后阿秋便听得孙内人喝道:“绿珠,你干什么!”

霎时寝堂内动静声一片,是各人慌忙起床的声音。而后灯光迅速亮起。

此刻既无人有心注意外面动静,阿秋立即顺势摸过去,贴在窗侧,向内窥探。

但见崔绿珠披散着头发,脸色木然,却是被人刚刚从梁上解救下来,张娥须正手忙脚乱,帮她剪开颈上束着的白绫。

地下翻倒一侧的,却是一把小木凳。

孙内人脸色铁青,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呆立在当地。

其余舞伎都披衣散发地乱纷纷坐在床边,眼睛大多都是肿的,都惊愕地瞧着崔绿珠。也有几个胆小的,便哭出了声来。

孙内人好容易才回过气来,醒神喝道:“绿珠,你这是作什么死?”

又喊道:“去把薛教习请来!”

阿秋便知孙内人这是气得狠了。孙内人素来沉稳,所有事向来一身担当。若非气得实在厉害,她定不会半夜地去叫薛红碧起来。

崔绿珠只是脸如白纸地坐着,大口喘着粗气。

张娥须去拍她的背,而后又倒了水给她。一面埋怨地道:“死活我们大家都一起,你这又是闹哪出?”

崔绿珠咕咚咕咚喝下了一大碗水去,方才回过神来,忽然就喊道:“我不去北羌!”

听得她这声喊,孙内人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比之前更是难看十分。

阿秋亦终于明白了崔绿珠为何要在这当口自缢。原来她是不想作为贡品,被献入北羌宫廷。

但这不想去,又岂是她一个人不想去。

恐怕即便连孙内人自己,也不想去。

但奈何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乐伎本就不是自由身,而是隶属于礼部的奴隶。如今朝廷需要用到她们,又怎能容她们说不去就不去。

大约大家都有此心,暗自饮泣,只是没人敢这般公然喊出来而已。

而此刻崔绿珠这么一喊之下,立刻群情便有涌动,连那几个原本在哭的舞伎,也忽然止住了哭声。

人人都明白了,崔绿珠是为了不想去北羌,方才在这里寻死。

此刻物伤其类,每个人想起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再亲眼看着崔绿珠的情状,亦不由得群情愤懑起来。

但阿秋不知的是,这些舞伎的性情,如今却已不是阿秋当初来时的样子。

原因无他,经历过和阿秋一起刺杀黄朝安的“哗变”,又被穆华英系拿下狱,而后再度被释放的这些经历后,兼之她们中又走出了一位大司乐,当朝独一无二的少师传人,她们的心态早不复当初那般懵懂幼稚。

任何人经历了几次生死之后,性情都会变得成熟。

张娥须便开口道:“师父,我们若去了北羌,也是一样要死,而且是受尽侮辱后才死。如是这般,我们又何必再去多受这遭磨难!”

崔绿珠原本无神的眼光,听得张娥须的话,忽然亮起来,道:“你们都没有见过北羌人罢。可我听说过。我有乐舞艺行的亲人便是自北地逃难南渡而来。她说……”

她眼神只那么亮了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无精打采地道:“她说,从事我们这行的女子,若落入了北羌人的魔爪,只有比落入神獒营更惨十倍,死无全尸。”

阿秋听得心头剧震。因知她所说的是实话。

她眼前掠过当初苑四娘向她描述的,洛阳城中十室九空,她同在花月楼的姐妹暴尸城外的情形。

崔绿珠既听她那亲戚说过,如今便已经是尽量不往明里说,以免吓到如今眼前这些舞伎,造成更大的人心惶惶。

但崔绿珠既然知道了北羌人对于乐女的残酷行径,便绝不会想要活着落在他们手中。

如今仍在棠梨西苑,尚可行动自如,还能求死。但一旦出宫,随使团北上,便会受到严密监视,或死或伤都没那么容易。

阿秋手握成拳,指甲掐进掌心里。

这一刻,她狠狠地下了决心。

仅为着乐府这些姐妹,她便决不容北羌人的铁蹄踏进南朝半步。

她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瞬,寝堂的沉闷空气已为一声粗暴的怒喝打破。

“住嘴!”

发出怒喝制止崔绿珠说下去的,正是孙内人。

她额头青筋暴跳,怒道:“我们是代表国家去献《韶》、《武》国乐,并不是去送命。哪怕我们战败,一个国家仍有一个国家的体面,这也是为何少师肯投降的原因,那便是为了让这个国家能全身而退。你们为何会觉着,我们是去送死的呢?”

众舞伎面面相觑,再接不上一句话来。

毕竟少师顾逸,是离她们太过遥远的存在。孙内人无论说什么,她们都无法反驳。

但她们可以相信,也能够相信的,唯有近在咫尺的人的描述。

这些舞伎的幼年,长于深宫,也多半经历过战乱,虽然那时的她们尚且懵懂,也是在孙内人庇护之下方才活下来,却也大致知道那是怎样的情形。

受张蛾须和崔绿珠的勇气鼓舞,有其余人颤抖着声音道:“说是这般说。但是等到了北羌境内,再没有人能保证我们安全。即便是少师想管,那也是天高皇帝远,管不着的事情。”

阿秋暗暗赞叹,这些舞伎心智的成长,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居然考虑得到这许多的事。

一个清亮且宏亮的声音斩钉截铁响起道:“我可以保证不会。”

却是被半夜急急自床上叫醒的薛红碧,已经到了寝堂门外。

孙内人本来急怒攻心,斩钉截铁,此刻却愣怔地看着薛红碧风风火火闯进来。

阿秋脑中转动的,亦是和孙内人同样的问题。

连顾逸都无法保证的事情,薛红碧拿什么保证?

阿秋心知肚明,一旦到了北羌境内,任何人的保证都无法作数。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北羌王族根本不可能与小小的使团讲道理。

孙内人恐怕也是心知肚明,故而只能诧异地望着薛红碧。

薛红碧朗朗地道:“护送使团前去的,便是神獒营。小裴将军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绝不会有问题。”

有舞伎听得神獒营之名,即露出惊惶神色。

张娥须和崔绿珠倒是没有异样,因为她们已经同神獒营的将官一起排练过《韶》、《武》,心中芥蒂已经渐去。

孙内人道:“如今的神獒营,与我们也算有并肩作战之谊,我相信他们不会害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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