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更有无数执着斧戟干戈的胡人兵士冲了进来,压制住两方的人。
场内战果已经显然。神獒营一方并未损失多少人,但北羌王军还站立着的,已经只余十多二十个人。剩下的都是尸首。
这自然是因为神獒营作战英勇,也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
但到了此刻,显然这人多势众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
斛律光慢条斯理地道:“你们这支护卫军的确勇毅不凡,不过今日是否要尽数折损在此,就看萧大人是否识时务了。”
他昂首望天,作沉思状道:“我传回京城的奏折上会写,南朝护卫军见色起意,中途兵变,将舞伎淫辱屠杀过半,我北羌勇士竭力反抗,却因人数太少,寡不敌众而伤亡惨重,最后是本地中州军赶到,平此兵乱,将犯事军队就地正法。最后发回南朝的官报也会是如此写。怎么样,萧大人,你觉得这般写,还过得去么?”
火光下神獒营官兵人人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握刀的手背均是青筋凸出。
皆因他们能料到此行必然千难万险,却未想到不但会被屠杀于此,且还要蒙上污辱恶名。且在他们身死之后,这一营舞伎们依然要受荼毒侮辱。
不等萧长安答复,殷商已经嘶声吼道:“和他们拼了!”
随即他双钩挥出,飞身直上,却是再不纠缠地面战况,而是直取对面的斛律光。
斛律光目射奇光,意态闲暇,左手却忽然变出一柄烂银枪,在空中挽了个枪花,欣悦之极地笑道:“尝闻你们的神獒营是建章师中第一勇士团,本王也已经很久没大开杀戒了。就让本王亲自动手,一一送你们归西罢!”
阿秋直待瞧到斛律光唇边那冰冷之极的笑意和兴奋,方才真的相信,世上是有人以杀人为乐的。
斛律光之前不现身,坐视自己的亲兵营被神獒营歼灭,却是为了消耗神獒营的战力。
到得神獒营人人疲惫的此刻,他方才出手,正是为了享受残杀勇者的乐趣。
世上有什么比令勇士屈膝,令高傲者低头更快意的事呢?
殷商的双钩乍至,便已被斛律光横空掣出的烂银枪重重一击,分点在左右双钩尖端上。
殷商力战之后,本就不支。方才他杀人最多,体力消耗也最大,却仍奋勇扑击斛律光。
但他全力扑出后,脚下再无支撑,受银枪重击后,不但双钩脱手而飞,整个人都往地面坠去。
而养精蓄锐专为此刻屠杀的斛律光却正好借势而起,银枪如影随形向他后心搠去,是要抢在殷商落地之前,将他硬生生钉穿在地面。
阿秋看得目眦欲裂,“刺秦”已自袖内滑至掌心。
她已下了决心:一会只要陷入混战,她立刻趁势蹑入,必要将斛律光千刀万剐,匕首穿心。
而后,她会将斛律光这位宁王殿下的尸体吊在洛阳城门示众,以作报复。
她虽然是杀手刺客出身,但以暴制暴此前从未成为她的信念。
直到遇上北羌人。
所幸的是惨剧并未发生。
在斛律光刺中殷商前,他身后已有劲风袭至。斛律光听得声音,便知自己若一意孤行追击殷商,便逃不过同样被来人洞穿后背的命运。
在要自己的命和殷商的命之间,他果断选择了前者,改势向右躺去,堪堪避过了萧长安自背后伸来,如毒蛇吐信般的紫竹箫。
殷商得此喘息机会,踉跄落地后却毫不退缩,反而再度双钩同出,利刃带着劲风,直向斛律光横扫而来。
加上萧长安亦是打蛇随棍上,瞬息间竹箫从不同方位或击或刺或挑,连刺了斛律光十多次。
斛律光一时间同时面对两名大敌的联手进攻,亦是手忙脚乱应接不暇,连连遇险。
他忙中大喝道:“你们怎么还不动手!”
是招呼墙头和院中的中州军动手发难,联手北羌王军屠灭神獒营。
但院中情势奇怪得很。
无论是趴在墙头搭好弩箭的中州军,还是进入院内将两方士兵逼住不动的中州军,均如铜墙铁壁一般,默不作声,更无一人听令行动。
斛律光只滞得一瞬,殷商的铁钩已挟着惊人劲气,再度划到他胸前。
斛律光全力挥动银枪,以枪身硬抗了铁钩一击,狂喝道:“中州军听令!立即杀尽场中所有南朝人!屋子的女子便都是你们的!”
他这话刚出口,萧长安冷哼一声,紫竹箫一抖,数点青芒在他脸前咫尺之处,瞬间爆起。
斛律光情知不妙,立即偏脸去躲。而就在这慌不择路地一闪一避间,脑后有锋锐寒气抵住,颈上亦被冷锐针芒逼住。
一把稳重沉着的声音怒喝道:“斛律光,私自设伏袭击南朝使节,唆使中州军攻击乐团,你这是要造反?”
但见中州军立即向两边分开,当中行来的,正是头发花白,神色肃然的大衍左相上官祐,亦是本次使团的主使臣。
上官祐虽为江左门阀之首上官世家的代表,几乎代表着南朝所有政治门阀,但严格说来,斛律光这一路并未多么瞧得起他。
原因无他,在中都汉统王朝覆灭时,胡人已经见识过了太多只会清谈误国的王孙贵族亡命道途,对于这类看着地位崇高,家族背景显赫、作派高傲的门阀之士,便觉得是绣花枕头的草包。
斛律光并不傻,与公仪休对答数句,便知他确有真才实学;但上官祐却因崖岸自重,且是为请降而来面上无光,便极少与斛律光说什么,这又符合了斛律光眼中只凭出身而趾高气昂的南朝贵族的印象。
对待上官祐,斛律光的策略一直是:上官祐要端着,就由着他去。犯不着自己在这里得罪他。
横竖到得北羌王廷,有的是人和方法,修理这南朝门阀的傲气。
但自己也犯不着捧他,看他脸色。
故此,两不相见是为最好。
上官祐是文臣,按照北羌军队的传统,斛律光料想南朝的护送军也不会太听他的话。故此他一直提防在意的,反而是萧长安和神獒营中的军官。
这也是萧长安的出手够有分量,方能赢得他上心重视。
照斛律光的想法,只要收拾了神獒营,上官祐这种文臣,若无军队傍身,还不是任他搓圆搓扁,任打任骂。
因为当年他们就是这般对待汉绪遗民中的贵族王孙,也并没有任何后果。
但到了此刻,斛律光才恍然醒觉,自己似乎低估了,上官祐一直以来的存在。
斛律光的脑后,被殷商闪着寒光的双钩指住;颈前却是萧长安的青蜂针稳稳抵着。
而他所带来的亲卫军,场中只剩十多人犹能站立,且这些人身上的军服已多处破损,皮开肉绽,纷纷以刀驻地,喘着粗气,全不复起初的骄狂和凶横暴虐。
阿秋之前所感应到的战况也是对的,赶来的中州军的确有不断投入战局,故而北羌军虽然连番被神獒营杀得人仰马翻,却战意不歇,一味狂攻不殆。
但投入的中州军却只是在北羌军的后方镇守,虽有呼号助威,却并未真正参与战况。故真正损失的,全部都是北羌军士。中州军是在维持秩序加静观其变,并未投入一刀一枪进战局。
斛律光忽然醒觉,此刻情势对他极为不利。因为自己的人手均已伤亡殆尽。
他还来不及去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上官祐身后已踱出一人,以不带任何感情的口气道:“宁王暗传手谕,要中州军前来会合北羌卫队,夹击南朝使节,是蓄意破坏南朝的纳降,也是故意破坏大汗一统南北的大业。王爷如此不忠不义,包藏祸心,却不知是谁给的胆子?”
他再往前踱了一步,火光照射下见此人却是羯族人相貌,须发皆张,神态威猛,他继续喝道:“还是说,宁王殿下自觉羽翼已丰,犯不着搭理大汗的旨意?”
斛律光本自诩为胡族之中,口才便捷能言善道之士,谁想此刻却竟被这羯族人说得无言以对,字字理屈。他已知今日是栽了个大跟斗,无论是军事上,还是道义上。
他终于想起来,这人正是今晚举行宴会,招待过自己的中州郡守符宁。
他沉声道:“符郡守,你我皆是胡人,为何却要向着这些南朝人?”
萧长安却不待符宁回答,已将青蜂针往他脖子里入刺一分,斛律光只觉颈项间刺痛如蜂蛰,随即血滴蜿蜒流下,心中一寒。
萧长安冷笑道:“本人手下从来没有明白鬼这一说,也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他继续道:“宁王现在要想的是,如若上官大人与符郡守发书前往洛阳,言及殿下在北返途中不幸暴病而薨,您说大汗是会拒绝接受,誓要查明为您报仇,还是欣然乐见去除了一个朝堂上最强对手,一喜之下给符大人再官升一级呢?”
萧长安一言及于此,斛律光脸上终于变色。
他千算万算,却没有料到过这种可能。
那就是他自以为就算他将这支使团尽数挫折歼灭于北羌境内,只要纳降国书照旧呈上去,无论是北羌皇帝斛律金还是南朝皇帝谢朗,都不能拿他怎样,南朝即便敢怒亦不敢言。
但他没想到的是,反过来情形也是一样。若萧长安一不做二不休,在北归途中将他干掉,斛律金怕也不会追究任何事,甚至只会窃喜。
原先斛律金倚重于他,是因他深悉汉典亦懂得汉人的权术,斛律金要倚靠他治理汉地,平衡王朝中汉人王公贵族的政治势力。
但此刻南朝已应允臣服,他的战略价值十去其八,再加上南朝多的是经世治国的汉族人才,他的存在对于治国已经无甚必要,甚至要忌惮他的分肥了。
因此萧长安如想把他干掉,根本不需任何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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