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算是医生

“喀啦——”

“……”

经年下意识伸手去抢最后一包薯片,伸到半空想起什么,又缩了回去。

一共三个双层汉堡、五桶汤达人、三包大袋乐事薯片、两桶大份爆米花和一瓶家庭装3L可乐,经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囤货迅速消减,麻木不仁地想:这要是还吃不饱就把对面炖了熬汤。

不过赵老忙着填饱肚子,居然还能分出嘴来跟他闲聊。由于经年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沟通能力,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赵老在拆包装袋的间隙哇啦哇啦地往外倒话题。

经年的脑子好像有好几个小人在同时干着活。两个先把听到的信息收集进来,再两个把信息流整理成看得懂的汉字,一个把汉字揉成细线,再一个用细线慢慢搓成一个长绳连接进神经系统,负责各个大脑皮层分区的也同时在忙。这样能保证听懂,但是效率有些低。不过赵老语速虽然很快,沉默的时间却是占了多数,两个人倒还能交流得个有来有回。

赵老那个年代,管偷渡还没有如今那么严格,两地通达有好几条线路,不用像辰那样一丝不苟地记录每一个中转地点,否则就过不去也回不来。当时赵老就经常两头跑,就这么和也经常两头跑的那位碰上了。

男人名叫顾城,是P医大的一名在校研究生。赵老本科读的是社会学相关,真正学医的其实是顾城。那时候的赵老年轻,仗着专业第一,心高气傲,将论文主题定在了P市和花巷两个宿敌之间,着重分析P市运行管理架构、社会阶层划分,花巷之余此的优点与劣势,争取把花巷一个揠苗助长、先将经济给拉上来,早日和P市不说打到一个水平面,起码对面打过来的时候能还得出手,不至于再被人家踩在脚底下几辈子。

想象总是很丰满的。在赵老几乎将当时三分之一的生活费都拿去充了路费、费了整整三盒胶卷洗出了一大沓可有可无的照片、论文敲定在三千字就再无从下笔之后,他终于绝望地摔了键盘——这样像无头苍蝇一样地满街乱窜,美名其曰是收集样本,实际上也不过是熟悉了一些在P市群众眼中最普通不过的日常生活。像他这个专业的很快就会明白,由于缺少人脉和经验,他再怎么如此这般的试探,也只能摸到P市社会状况的外层。要了解一个社会,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就地住下实地考察,但是只要他户口本上的籍贯处白纸黑字地印着花巷,就永远无法拥有这样的机会。

身边同学的进度都逐渐赶上来了,甚至有些已经超过了他,相比之下当然是花巷本地的话题要好写得多。同学们都笑话他说去P市当间谍当上瘾了,小心专业第一的大神没有毕业证拿,导员也捞不上他。

赵老被那句间谍刺到了,当场发飙,要他们都滚远点。

思考两天,赵老按照约定把洗好的照片送去给住在P市某处小别墅的一家三口,最后一次搭上返回花巷的客船。一转头,象征P市的明珠塔就映在他身后。

他可能要放弃这个课题了,因为走到了死胡同,除了原地返回放弃这条路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他未来的路还有那么长,不可能就这么放任堵死在这个节点。

只是。赵老伸出食指,泄气地点在印在塑料窗上的象征P市的明珠上。只是他生在花巷,却对P市抱有一颗得不到结局的、荒谬的炽热;只是“花巷人”这个身份像一层密不透风的茧,将他完全隔离在P市社会之外。

赵老正伤感着,客船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旁边摔过来一个人,脑袋狠狠地砸在他的手肘关节处,骨头碰撞发出一声令人牙疼的闷响。赵老常年营养不良,人瘦如行走的骷髅,比起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脸就绿了。结果那人居然还没醒,又顺着惯性继续倒,额头磕上他的膝盖骨,不羁的赵老只着一件沙滩大裤衩,直接给他砸出了一片淤青。

一连磕了两下,人终于有了反应,捂着脑袋抬起头。

赵老一向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自己,想来是老天有眼看不得他这么贱的人悲春伤秋,辣到眼睛了这就天降神罚给他一榔头。

赵老笨拙地捂着胳膊和膝盖,愤怒地转头瞪向此榔头:“你干嘛?!”写不出论文本来就烦得要命了你还来烦我!!

男人捂着脑袋,也疼得直吸气:“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磕着你了吧?我这有跌打油,你涂一下吧。”

说着他就一手捂头一手去翻他的麻布包,找出一个小瓶子又转了回来。赵老在花巷磕着长大的,不在乎擦不擦药,侧身躲了一下:“老子不要。”

男人尴尬地捏着瓶子,给也不是放也不是,原地干杵着。

赵老眯缝起一双三白眼,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你刚刚是睡着了?”

“呃,是,实在不好意思……”

“你困你就回家睡去啊,大半夜跑船上来砸人干什么,扮鬼吓唬谁呢?”

“实在不好意思……”

赵老仗着对方是个好脾气的小倒霉蛋,而他自己是一个没素质的活阎王,撒气一般张口就骂,把论文和受伤的恶气以及大大小小的憋屈都出了个遍,这会儿心情稍微好一些了,上下打量了他一身工装,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是P市人吧?”

男人揉着额头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放了下来,露出他温和的五官。他带着点小心翼翼地回答:“是的。”

赵老点点头,没多说什么,最近一个星期都在P市浑水摸鱼,满街的工装看得他要吐了。

没曾想男人问他:“你会赶我走吗?”

赵老一脸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赶你走?这又不是我家船。”

男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他剪得很短的头发,说:“因为我听说花巷人不喜欢P市,遇到从P市来的,会把他们赶走。”

赵老揉着胳膊的手慢了下来,坐直了一些,内心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百味杂陈:“知道你还来?”

“没办法,有一户很早就认识了的人家,家里丈夫突然昏迷了,由于有高血压病史,所以有可能是突发脑溢血,我得赶着去看看。”说到这个话题时这位温吞的先生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搓了搓手掩盖一下后知后觉的焦虑。

赵老咧着嘴:“你是医生啊?”

“嗯,算是吧。”先生拿过那件麻布包,打开给他看,里面有一盒手提医药箱、叠放整齐的外用敷布和绷带卷。

赵老敷衍地瞥一眼那破布袋,又抬眸认真地盯一眼对方的脸。

其实他在这一周去P市“跑勤”的时候,已经在路上见过他许多回了。他自己是因为要了解P市的日常生活,往往是天不亮就起来,再到明珠塔亮起时才拖着满是疲惫的身子回去。在来往途中,好像总是遇见他。这些时间段客船上的乘客都不多,他常常背着这件麻布包,带着不符合那张脸的风尘仆仆,坐在靠近舱门的角落里,不是在看一些很厚很厚的书,就是在笔记本上很认真地记录着什么。赵老在今天才知道他是一位医生,偷偷往返于P市和花巷的一位医生。

赵老身为花巷本地人,知道花巷的医疗处在什么水平。当年的花巷甚至没有任何一家正规的医学类院校,热水就是一切疾病的万能解药,没有效果的话就再加上世代相传的草药方子。花巷居民的平均年龄也不算很高,胜在民风淳朴热爱运动、生活安定作息健康,所以很少生病。

只是一人流感全巷遭殃,老人们大多死于身体疾病,走的时候总是很痛苦。

赵老托着腮帮子想,在这之前,没听说过“疑似”脑溢血还可以救活的先例。

“什么叫‘算是吧’?”赵老伸手指指他的包,又指了指他,“看你来花巷挺久了,应该救了不少人,这都还不是医生?”

先生惶惶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帮爷爷奶奶们照料身体,帮孩子们看看感冒。也不是说,救人。”他很自觉地就将自己抖落了个干净,“哦,我叫顾城,是P医大的一名在读研究生,还没有正式工作呢,所以不算是严谨意义上的医生。”

顾城笑着说;“不过我在帮助别人时,听到那一句‘谢谢医生’会很开心。我相信我以后会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的。”

赵老默默地听着,放下了自己揉着胳膊的手,改成了撑在自己身体的两侧。

顾城倒是很热情:“你呢?我也见过你几次,你是大学生吧?哪个专业的呀?”

“……”兄弟我刚刚还在指着你的鼻头骂你。

赵老居然感觉到了一丝心虚,没忍住抬手蹭了一下鼻梁。

-

他们俩居然神奇地聊了起来,一直聊到客船靠岸,在灯火阑珊中并肩站在花巷的土地上。顾城坚持把那一瓶跌打油塞给了他,说涂了会好得快很多,千万不要因为这个伤影响了他写论文。过两天赵老别别扭扭地还给了他一套衣服,说他这一身工装在花巷晃悠也太显眼了,花巷人都不这么穿的。顾城当时背着包抱着那套衣服,被花巷张狂的风吹得稀里哗啦,但是笑得特别——

赵老憋了半天,憋出来一个“灿烂”。

经年抱着膝,大半张脸埋在臂弯里,露出的眼睛像是幼猫被抢走了想要留到最后享用的吃食:“……所以你叫什么?哪个大学的?什么专业的?”

赵老咔嚓咔嚓嚼完最后一片薯片,把手上剩下的垃圾袋卷成一条去敲他的脑袋:“小毛孩管那么多做什么,叫赵老就完了。”

经年伸手挡了一下,默默道:“我才不信你给人家介绍就说自己叫赵老。”

“……”赵老机械地咂巴两下嘴,不知想到什么,看着经年笑得特别贼。

然后听到他说:“还真有点不记得了,等我回去看下我和他的结婚证先。”

经年一听这话,熬了一整夜已经通红的眼睛直接瞪圆了。

这家伙不秀一下能折寿了咋地?

这章卡文卡得好想亖……写完修文也修了三天。笔力不足太对不起赵老这一对了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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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算是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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