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
故而秋分之后,便是行刑之时,即使仙都城的三区因为尘落之死而戒严,但天子勾判的死囚,却也并不能因此躲过一劫,刑典依旧执行。
观斩一向是一件热闹的事,尤其是仙都城的刑典,这里的死囚全部都是化神境以上的修士,或者说元婴境以下的修士根本就不配让天子勾判。
因着这几日无事,风白也不需要去押镖,本来无情想要一个人做的事,现在也不得不和风白一起。
这次的死囚并不多,一个灭绝境前期,两个化神境中期,灭劫境前期的那个无情还正好认识,他是东洲净土密宗的先代掌门,一个有名的佛修,法名印照,但他为了做净土密宗的掌门,犯下了弑师的大罪。
其实,这本是千年之前的事了,本不至于现在被捅了出来,检举他的人是他的第三弟子莲胜。
虽然有人说莲胜也是为了做掌门才借着仙朝的手将其除去,但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不管怎么说,杀死一个有数千年纯净修为的佛修,对于刽子手卜奎来说,绝对是一件不亏的事。
而对于无情来说,这便是她等待已久的时机。
元婴境及以上的修士身陨,倘若元神完整,尚可再走鬼修之路,或投胎转世,或夺舍肉身,否则不是魂飞魄散,便会化作死域,内中充满恨怨,危机重重。
而天子的刑典,是不会容留死囚再留下完整魂魄的,刽子手的屠刀下,只有身魂俱灭一个结果。
因此现在的斩仙台上,十道钉魂钉,钉住三魂七魄,三条捆仙索,捆缚三具仙身,七斧六钺两排举,镇慑七情六欲,白绫飘摆葬花摇,送葬近死仙家。
十八幅巨大的条幅飘摇在斩仙台的四周,既似挽联,又是符箓,撑起了十八层结界,抵御着一切可能来犯之徒。
两声金鼓响,一棒铜锣鸣,昭示着凶时已到,伴随着虽不轰响,却直透入五脏六腑的低沉铜钟声,刽子手卜奎出场了。
他的怀中还抱着那把鬼头血刀,那是一把千万鲜血浇灌滋养的血刀,即使是现在,它也仍在被鲜血继续滋养,并愈发地锋锐无挡。
卜奎出场的时候,包括风白在内,观斩的凡人们都踉跄了一步。
无情伸手托住风白,瞧见他面色苍白,额前冒着冷汗,便轻抚他的背脊,关切道:“怎么了?”
风白指着悬浮于空中的斩仙台道:“那家伙,全是红色的血气,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确实如此,卜奎修炼的功法,使得他的周身全是血煞之气,即使他什么也不做,凡人们只要站在他们面前,也会受到巨大的压力。
对于凡人来说,他们根本就看不见卜奎的相貌,只能看见一团骷髅也似的血煞之气环绕于斩仙台上。
作为大金镖局戏楼和酒楼的厨娘,无情和风白在仙都城中,至少也算得上是中等收入人家,倒也有钱在观斩的时候在附近茶楼中挑一个好的位置。
因此趁着机会,无情把风白先搀到另一个背景的雅间中,这边因着瞧不见斩仙台,基本都是空荡荡的,也不用再付茶钱。
无情再回来时,卜奎已斩杀了那两个化神境修士,正准备对那灭劫境的佛修动刀。
那老迈的佛修闭眼垂首,口中念念有词,他既已修持多年,所颂颈文自然算得上是梵音袅袅。
卜奎已经举起鬼头血刀,血煞之气凝聚在鬼头血刀之上,鬼头血刀划过一道弧线,向印照的后颈落下。
“七叶持护!”
印照忽然睁眼,作狮子吼态,浑身散发出金色的光芒,于其身后化作七叶树的形状,将印照护持在树下,卜奎一刀劈砍下去,竟而被那七叶树的树枝给拂荡回来。
与此同时,七叶树的其中一片树叶已染上了翠光之色。
但凡佛修宗门之中,都是以防御类的功法最为出众,就如星虹在万佛宗中偷学的金刚不坏一样,净土密宗也有自己的秘术,便是这桫椤秘法。
待到七叶俱染上色彩,印照便可借助净土之能,遁入自己所开辟的净土空间之内,从天子的刑典下逃出生天。
但等待着那颜色自行染上,到底要耗费不少时间,印照便开金口,那声音仿若洪钟,浑厚摄人:“既见桫椤,为何不拜!”
听得此言,围观的凡人们,乃至修为在元婴境以下的修士,竟是如痴如醉,纷纷拜倒,他们的魂魄仿佛受到牵引,纷纷离体,向印照飞去。
三魂七魄,从来都是最纯净的精神能量,印照以此为饵料,喂养自己的七叶树,加速它的生长。
事实上,围观之人中也有这些修士的长辈,可惜这些元婴、化神,乃至灭劫境的修士,根本无法突破斩仙台的结界,救不了弟子们的魂灵。
原本为了防止作乱的结界,如今却成了印照的庇护,毕竟任谁也想不到,已经被定住了三魂七魄的修士,竟还能生出反抗之力。
佛修本是应摈弃七情六欲的存在,但对于这颇为顺利的情况,印照不由得露出笑意:“老衲三千年的苦修,方得此无上妙法,莲胜,你失算了!”
瞧着那七叶中已经汇聚起色彩的五叶,卜奎面不改色,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那刽子手在想什么呢!快杀了他!”
“混账……”
“本座弟子若有不测,先拿你的人头祭奠!”
听着围观者的嘈杂响动,印照呵呵一笑,冲着卜奎道:“道友不必费心思了,你我无冤无仇,何必殚精竭虑?”
卜奎并未直接回答,只是道:“你是天子勾判的死囚,在下如何敢私放?”
说罢,卜奎将鬼头血刀一甩,那笔直的长刀飘浮在卜奎身前,沿着中轴旋转,猩红的血煞灵气不断涌出,将印照连同他的七叶树一起笼罩。
“这……这是……呃啊啊!”
那血煞灵气之中,煞气浓郁,就连灭劫境修士的神识也无法探入其中,但无情既与卜奎相识,自然知道他现在使用的乃是血煞噬吞之术,那血煞灵气就好像无数微小的虫孑一般,吞食着印照的血肉,噬咬着几乎成型的七叶树。
只听得印照绝望的嘶吼之声,在血煞灵气不断的蚕噬之下,愈发低微,逐渐寂灭。
待到血煞灵气散开,行刑已然完罢,空有魂魄而无血肉的能量,卜奎并不需要,因此被那七叶树所吸聚的魂魄,被他全部释放了出来。
围观的凡人和低阶修士虽然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的险难,好歹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此劫。
斩刑已毕,还有剐刑绞刑之类,不过行刑者不再是卜奎,因此无情也要行动了。
天子的刽子手一向以神秘著称,他们背负着许多人的性命,也自然会成为许多人报复的对象。
更何况,在天子的刽子手的身份之外,卜奎还是个煞仙,他的机警能力,也绝非一般修士可比。
因此无情久违地披上了敛影披风,捕风捉影般寻得蛛丝马迹,向着卜奎离去的方向追去,很快便到了一处林苑。
这些林苑都是仙朝主持修建,大小不一,占地小则数十顷,大则上百顷,风景或清幽,或温馨,开放的,或长年开放,或定期开放,但只要是开放之时,任何人都可以进入。
只是今日刑典,大部分人都观刑去了,这林苑倒显得冷冷清清,也不知道卜奎到这地方来做什么。
无情闻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恐怕卜奎此举,乃是请君入瓮之计,自己万不可再向前追踪了。
事实上,无情的想法并没有错,在她停下脚步,准备先行撤退之时,身周已被血煞灵气化作巨大的骷髅头型包围。
那从四面八方逼近的血气骷髅头,仿佛吞食着周围的一切,进程虽然略显缓慢,但却是毫无破绽。
“血煞……”
无情秀眉微颦,这些血气骷髅,全部都是死在那把鬼头血刀之下的修士的血气,卜奎修行捐血秘法,所有被他斩杀的修士的血气精气都会成为他的力量。
甚至可以说无情现在面对的并不只是卜奎一人,更有数千位被他杀死的修士。
不过,死人毕竟比不了活人,更何况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在生前也只是化神境修士,无情将左腕一甩,那多情钩所化的玉镯倏然飞出,飞阔成圈,化作一片银色的屏障,将所有的血气骷髅都隔挡在屏障之外。
这屏障在隔开血气骷髅之外,同时也具有防止灵气泄露的功效,无情的口中还有禁言法咒,一但引来天下仙朝的修士,在无法作出解释的自己和天子的刽子手卜奎之间,他们一定会选择帮助卜奎。
而卜奎已是提刀从无情背后砍来,那把鬼头血刀上,血煞之气之重,几乎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头,重重杀威让无情几乎无法呼吸,更无法动用神识。
但在月光之下,无情可清晰瞧见这刀的刃锋上俱是暗红之色,血光隐隐,极是可怖,划过空间带过一片暗红,仿佛血光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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