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许从严在二年级的教室外等钟一下课。
他们在学唱一首新歌,曲调很欢快,海日唱得摇头晃脑,两根小麻花辫在肩膀上荡来荡去,今天的小拉玛愿意和钟一握手了,但很快又躲回了哥哥背后。
钟一瞥了眼窗外的许从严,下意识想跑,可跟前五个孩子的歌声萦绕耳畔,他只能咬咬牙继续忍受对方的存在。
“钟老师,昨天的叔叔在外面。”快下课时,海日大着胆子站起来,“是要喊我们去演出了吗?”
海日是个活泼的小姑娘,昨天提出参加演出的事,她特别期待。
“演出时间还未定,我下课了帮你去问问?”钟一对可爱的孩子表现出极大耐心,蹲下身摸了下海日的脑袋,“今天的歌学会了吗?下次上课我可要抽查你哟。”
海日笑得眼睛弯弯的,露出两个酒窝,“钟老师,我早就学会了。”
时间到,钟一收拾东西出教室,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许从严赶紧迈开步子跟着他。
“你要干嘛。”钟一转身,瞪了他一眼。
“钟老师不是有问题问我吗?”许从严不恼,“演出的事?小朋友不期待吗?”
钟一切了一声:“直接告诉我。”
“下个月。”言归正传,许从严认真起来,“钟一,我想组个合唱团,你可以做负责老师吗?”
钟一深吸一口气,“合唱团?所有孩子都参与吗?”
“对,本来学生就不多,昨天听下来,都还不错。”许从严向他提出这大胆的想法,“对学校和学生来说,是个特别好的表现机会。”
“当然,我更希望钟老师能参与进来。”
许从严说得很诚恳,钟一心头微微一热,那种想站上大舞台的心理正在蠢蠢欲动,但他很快说服自己别再生出妄想,于是朝许从严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替孩子们谢谢许总,我就不必了。”
其实拒绝的滋味不好受,钟一心口的热血早已凉了,从前的教训时刻提醒着他,不要重蹈覆辙。
许从严还是不死心,上前一步逼近钟一,“上次在酒吧,我觉得你唱得还是很好,不该被埋没。真的不再试试吗?”
“我不爱唱歌了,许总别再为我费心。”钟一后退,眼神疏离,“过去很多年了,也别再惦记了。”
这句话,让许从严差点破防,他们之间早就不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关系。
钟一说完甩身想走,许从严下意识地握住他胳膊。
“钟一。”
“这是在学校!”
许从严识趣地放手,望着钟一离开的背影说:“我晚上的飞机,要回去了。”
前方的人脚步未停,决然拐过墙角,许从严不知他到底听没听到。
乌兰察布到桐州一千六百公里,飞机四个多小时,许从严一路未眠。
红眼航班到家已经是清晨,许从严拖着酸乏身体潦草洗漱,正准备抓紧时间睡两个小时,周染却没放过他。
“从严,钟一抓回来没?我这酒吧驻唱已经换了三波人了,愣是没一个看得上的!”
许从严闭着眼答话:“暂时回不来,你再找吧。”
“这是什么意思?”周染躺在刚收场的酒吧卡座上,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你俩彻底没戏了?”
“亏你上周你还给人送花环,没想到自作多情了啊。从严要我说你该把这种白眼狼忘了,做情种伤肾。”
许从严困得厉害,周染聒噪地像打鸣的公鸡,他揉了揉山根,耐着最后一丝性子说:“你能不能盼我点好?我刚下飞机要睡了。”
“那你……喂?喂!”
话未说完,许从严果断挂了手机打开飞行模式。
作息紊乱,许从严睡得很累,梦里又回到他和钟一失去联系的那段时光。灰白破碎的梦境让他再次体会到切肤之痛。他去经纪公司,却被拒之门外;他去钟一的公寓,房东挂着租赁信息;他找曾经的共同好友,对方也一概不知。
钟一像是从人间蒸发一般,许从严唯一能了解他的途径,便是每日的八卦爆料。他想证实这些新闻的真假,但披露出来的暧昧照片和证据层层加码,最后,画面停留在钟一和一个陌生男人从贵宾通道登机,许从严拼了命去追,眼看着就要抓住他,可一伸手钟一如青烟般散去,耳边响起引擎轰鸣,飞机压在他头顶。
许从严惊醒,被子滑在床下,汗水濡湿床单。
上午七点四十,睡了两个多小时,醒来比不睡还要疲惫。许从严赤脚着地坐在床沿,刚才的梦后劲太足,回了好一会神后他起身穿衣,准备去公司策划方案。
三方汇总后,乌兰察布音乐节方案初具雏形,由桐州市电视台和乌兰察布文旅联合主办,光逆舞美公司承办的大型下乡公益演出。
电视台批给许从严的费用只有十万,人力和设备都不够分的,好在依靠他人脉拉了点广告赞助,能贴剩余大部分的费用。
阿岳加班加点画了手稿,这一回拿到台面上讲演,分贝都比上次高了几度。
“举办时间初定七月二十日,周边的草地还是绿的,为了契合环境所以这次的UI色系为蓝绿色,主舞台背景大屏想做成‘山’字异形,两边侧屏三比二比例不变,副舞台南北坡各一个,公益活动会有很多领导和学生,观演区做开阔一点会更好。”
“到时候天气怎么样?”许从严翻着PPT问道:“降雨概率高嘛?”
“七、八、九月份是乌兰察布的雨季,相叫其他月份下雨概率偏高,我查了往年的气候,大部分是阵雨。”
许从严的眼镜片上折射出PPT的影子,只见他眉心微微一蹙,略带遗憾地叹了声:“还想看个落日和彩霞呢,环境这么好。”
阿岳调出三十天天气预报,七月二十号暂时显示着一个大太阳,“严哥,雨天和晴天的方案我们都做一份,按实际情况落地。”
“行,说说节目安排吧,我去的那个学校一共才三十六个学生,我想要不直接出个合唱团。”许从严说着将照片投屏,对着那三排陈旧的教学楼说:“下乡公益活动,就是要给这样的学校曝光度,让人重视起乡村教育改善教学环境,你们也看到的,学校的音乐老师都是临时工,真的很难。”
“严哥,我觉得你的想法没问题,确实那所学校的条件是最差的。”韩阅礼闻言点点头,“我和阿岳去了集宁市区的两个学校,条件都还不错,老师们挑了几个有表演经验的学生,上过电视台,我准备直接用他们现成的节目。”
“行,其他歌手的表演有对接了吗?”
韩阅礼将电视台的批复文件发给他,“一共八组歌手乐团,乌兰察布那边有三个是蒙古族歌手,还有一组是蒙古族乐队,剩下的就是几个学校的汇演并在一块。”
“歌手乐队不急,他们都是成熟的商业运作,我担心的是孩子们……”许从严现在脑子混乱,脑海全是低矮的教室和教唱歌的钟一,“特别是我去的那个学校,条件实在有限,连个琴都没有,不知道能不能把节目做起来。”
“在正式演出之前,肯定要排练很多遍。”韩阅礼作为电视台对接负责,肩上扛着巨大的压力,这次演出关系着他明年的升职加薪,思前想后他决定亲自上阵,“我还是直接去乌兰察布跟着,这样大家都放心一点。”
许从严低头嘴角勾起笑意,韩阅礼的决定恰合心意。
他推了下眼镜,看向长桌对面的韩阅礼,“我跟你一起去吧,有个照应。”
“啊?严哥你方便吗?”韩阅礼颇感意外,“不会影响你工作吧?”
“不会,我很重视这次的合作,还需要你到时候在领导面前美言几句。”许从严说着朝阿岳扬了扬下巴,“设计继续跟进,我们线上沟通,设备和搭建等我去到当地了找找有没有合适的供应商。”
周五下课后,钟一回了家。阿妈明显老了,新长的头发来不及染,一半黑一半白的贴着头皮,她一早做了饭等着钟一下班。
老家的羊肉是钟一的最爱,他干枯了好几天坐到桌前拿起羊腿就啃,阿妈宝贝儿子又是盛汤又是添饭。
“工作累吗,工资是不是没多少?”阿妈瞅了眼房间,凑近压低声音问他:“不是还要还债吗……要不你还是回桐州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桐州的工作都辞了。”钟一打定了主意要留下,边吃边说:“我回来你不高兴吗,还债的事你别担心,我还有点积蓄。”
解约欠违约金的事爸爸不知道,娘俩躲在客厅窃窃私语,阿妈喜忧参半但清楚儿子一贯的脾气,便没再坚持。
老钟因为眼睛越发不中用,最近情绪很低落,钟一吃完饭来到房间,拿起床头的瓶瓶罐罐分好药片,扶着爸爸起身。
“回家了啊。”爸爸睁开浑浊的眼球,转向他,“你阿妈尽会麻烦你,好好在外工作呢,耽误多少时间。”
钟一看着爸爸吞进药片,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你别担心,学校教书也挺好的,轻松。”
“这里怎么比得上桐州?”爸爸听到后并没有太高兴,反而觉得是自己连累了钟一,“不是还想唱歌吗,留在学校哪有机会?”
机会?钟一其实更想要一个离开许从严的机会。
突然又想起许从严,钟一觉得自己真没骨气。
“爸,还是别担心我了,你眼睛怎么样了?”钟一自嘲的笑了下转移话题,“眼药水按时滴,适当放松心情。”
“老了,眼压太高早不中用了,离瞎不远了。”
爸爸说话的时候虽然盯着钟一的方向,但他能感觉到爸爸眼球已经失去神采,心里顿时揪住似的疼。
“对不起……”
钟一在心里默默道歉,他欠爸爸和阿妈的实在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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