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阁,都吉镇最大卖衣裳的衣肆。门面金碧辉煌,不似卖衣裳的,更像卖金子的。纪路驿走在前头,云棉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进来看到衣裳标价,云棉就后悔了。琳琅满目的衣裳,都是钱,可纪路驿撒脾气不理人呢,云棉清秀的眉间紧蹙舒展数回,脚步流连于数件之间,小二嘴巴要说秃噜,他却无动于衷。
云棉拉了拉纪路驿衣袖,踮脚凑到他耳畔悄悄道:“你理理我,我就不买了。”
纪路驿垂眸低看,眼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沉默须臾,朝眼前的羊毛衣抬了抬下巴:“买。”
小二见金住开口,忙不迭上前去打包,云棉来不及阻止,纪路驿已经付钱。
足足八百文。
云棉急死,给他买这么贵的衣服也不愿理他。愤愤地将羊毛大衣夹在咯吱窝下,也不穿,纪路驿不管,走在他前头。
搁之前,纪路驿已经亲手给他穿上了,哪里冷眼看他鼻涕直流,云棉心酸地吸了吸鼻涕,鼻子酸,心也酸,不就说他像屠夫可怕么,至于那么小气。一路没回头的纪路驿忽然停下脚步,回头,从他腋下抢过羊毛大衣,给人直流鼻涕的人儿左手穿完穿右手,黑色拉链自下而上一气呵成拉到脖子,动作行云流水,大衣毛绒将云棉包围的毛茸茸、暖乎乎。
云棉睁着亮晶晶的葡萄大眼注视纪路驿的一举一动,刚才的气忽然瘪了,一颗心被熨烫地安抚住,咧嘴笑道:“路驿哥哥,你最好了。”
“哼。”纪路驿不放过他:“我不好,我是屠夫。”
“屠夫我也喜欢。”云棉把人惹急了现在净捡好听话说,什么好听说什么:“只要是你我就喜欢,什么都喜欢,特别喜欢。”
一双柔软无骨的手就此缠上来,像攀岩墙壁的树藤紧贴着,白雾温热地喷在空中,好听的话说尽,语气软又好听,叫人心软。
纪路驿被哄得轻笑了声:“不是不理人?”
刚吃饭还不给他一个目光。
老天爷,好生冤枉。
两人踏雪布行步行至安置骡车的地方,骡和老猎户竟都不见了,心下了然老头撇下他们而去了。闻言,云棉惊诧抬眼,噘嘴反驳:“还不是你先不理我的。”
“谁先不理谁?”纪路驿停下脚步看他,云棉被看的心虚,扭头指向别处:“看,哪儿有冰糖葫芦。”
“谁先不理谁?”纪路驿嘴角轻勾:“说出正确答案才有冰糖葫芦吃。”
“看起来也不是很好吃嘛。”云棉拉着他的手,不怎么在乎的样子去摇他的手:“算了算了。咱们回去吧。”
天爷,他的路驿哥哥终于让碰了。云棉咧嘴笑着挽他的手,一会儿又悄无声息地滑下去屋住手指,然后到掌心,相扣住。
两人走了一会儿,纪路驿忽然到他耳畔,阴森森道:“我还会打断人腿,怕不怕?”
打断人腿那场面,云棉没瞧见,被打发到镇上去了,等他跟着苗娣的步伐回到江秀村,事情已发生,纪绍兴双腿已瞧不见鲜血淋漓,反而被白带子包扎整整齐齐。倒是逆子天打雷劈的谣言他听了几耳朵。
这会儿拿出来唬孩子,孩子不怕,怕的还是亲眼所见杀猪那鲜红猪血满地跑的场面,云棉嘿嘿一笑,眉眼弯弯,掌心用力握了握纪路驿,求饶道:“我错了,真错了。路驿哥哥,求求你了。”
求求你三字一出,纪路驿立马没辙。
老骡,老猎户有感情,新买健壮的幼骡被驾回了江秀村。这次回到村内,云棉没被限制出门,但一场秋雨带来的寒潮,云棉躲在被窝不及,生不出外出的心思。
屋内安静落针可闻,云棉缩在被窝,双手撑在枕头处,仔细听外边的声响。院儿在修葺,每天都能听到院子传来的熙熙囔囔,一阵一阵说话声,还有搬搬抬抬动工的声音,纪路驿不出声,院里就只有搬搬抬抬和低语声。
实在没趣。云棉听了两天便腻了,人都怕纪路驿,都不敢开声,他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一句话也不敢说。
后面太阳出来,云棉也不躲屋里躲寒了,往院里晒太阳去。虎子笑嘻嘻:“大姑娘出轿咯。”
一张竹子编织而成的矮凳子,落座瞬间嘎吱一声脆响,云棉懒懒抬眸,往虎子身后一指:“你大哥来了。”
虎子立马变脸,惊恐的不敢回头,拔腿往外边逃跑去了。云棉眉眼弯弯地笑了,清澈的眼眸映出的是空无一人的石榴树。
晒太阳呢,躲树下就没阳光了,暖乎乎的阳光金灿灿地洒下来细腻白净的脸也带着耀眼光辉。这时纪路驿从灶间出来,问:“笑什么?”
“没,我逗小孩呢。”
纪路驿环视一圈,没见着人:“小孩呢?”
云棉正想说在这儿呢,却被敲门声打断,没了个不要脸的机会。胖东带着四五个年轻小伙子进来,是这些人在院里动工的人儿,云棉没碰过面。他们也没见过云棉,这样一个好看的白面娃娃出现,显然都愣住了。
胖东手肘戳了下:“走走走,别看了。”
云棉笑着招呼:“早点做好了,进去吃吧。”
工人一天三餐包餐,都在纪家吃。纪路驿看了眼,沉声道:“进来吧。”
让几个工人进去,他却搬了张矮桌,端着粥、油条、小菜出来了,推在云棉面前,道:“你在这吃。”
纪路驿动作利索,三两下矮桌和早点变幻一般出现眼前,云棉来不及做反应就已经既成事实,无法改变。
既然这样,他便笑眯眯开口:“你也端出来陪我吃,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纪路驿转身将自己那份也端出来了。虎子牵着妞妞的手回来,先是探头望了望,见到大哥后变色突变,掉头想走却被妞妞钳制住去路,另一边的云棉也瞧见了,招手喊一嗓子:“回来吃早点啦,再不吃就没得吃啦。”
虎子慢腾腾挪步,纪路驿眼皮不抬一下,对孩子犯错后心虚的模样了如指掌,淡淡道:“自己招了,可以从轻发落。”
“没......”虎子这个“没”还没完,妞妞自告奋勇抢言道:“二哥哥把小灰哥哥揍了一顿,流了好多血,孙先生气的说不收我们了!”
两小孩八岁,纪路驿手头上刚有闲钱便考虑将两小的送去学堂认两个字。谁知还没去上学呢,就闹出这茬,纪路驿默不作声地扫视院里能作案的工具,视线最后落下石榴树下的扫帚。
正欲动身呢,腰身被一双柔软的手抱住了,这人轻声细语劝道:“路驿哥哥不要打人,不好。”
人扭伤的脚踝还没好彻底,被抱住后纪路驿不敢用蛮力挣脱。这软绵绵的人儿不用力气,稍有不慎就能伤到,纪路驿不作声垂眸看着这双手,到底没真去揍虎子一顿。
罚两天不能吃饭。
罚的嗷嗷叫,可怜巴巴。云棉饿过,也见纪路驿饿过,心里头不忍心,瞒着纪路驿给孩子送吃食,虎子双眼泛光,嘴角流涎,手在半空中犹豫不决。
被罚怕了。
云棉笑了下,说:“放心,你就吃吧。我去跟你大哥说。”
“那那那......”大哥对云棉哥哥最好,得了云棉的承诺,犹豫的手变得果决,立马伸向食物,狼吞虎咽地低头扒饭,可怜极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圆圆的大月亮清亮地照耀大地,轻易可见一举一动,这晚工人收工晚,连带纪路驿也收工晚,洗去一身尘埃,擦着头发出来寻人,正巧云棉端着空碗从房里出来。
两人在清明的月色中对视,云棉心里揪了半晌,身前的碗想藏身后,但纪路驿炯炯目光已然落下,藏起来做贼太心虚,于是没藏,也没敢说谎:“孩子一天没吃饭了,饿的脸的凹下去了,可可怜了......”
纪路驿眼眸从碗辗转至云棉白净的脸,从他掌间接过油腻碗筷,叹息道:“慈母多败儿啊。”
纪路驿一句话砸到云棉心头上,睡前还惦记着,在人结实胸膛、温暖怀抱里翻来覆去。纪路驿被惹烦了,将人摁住:“睡不着就出院子吹吹冷风。”
云棉不敢动了,安静半晌才闷闷道:“我不败儿......”
彼时纪路驿已经上下眼皮打完架,合了起来。平稳有序上下起伏的胸膛是云棉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安全屋,自然知道人已经沉沉睡去。白天动工做饭,晚上搅的人没觉好睡,云棉自觉有愧。
第二天清晨,纪路驿早早醒来,捏着玩了会儿怀里人儿的手臂肉,醒神,听见人儿努嘴呢喃:“我......不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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