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述放弃保送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经过最初的惊讶后,大多数人都理解了他的选择,本身足够优秀,家势又好,申请出国读更好的学校,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人家的起跑线就和我们不一样呢。”
纷纷扰扰的议论声中,不知是谁感叹了句,落成一锤定音的注解。
近几天又换过一轮座位,江枳坐在靠过道的位置,捏紧笔做题,没有参与周围的议论。听到这句话时,手里的笔断了墨,在纸上留下空白的痕迹。
她打开笔袋找墨芯时,有人跑来问季英翔:“祁述打算去哪个国家?”
“干嘛,你要追过去啊?那我更不能告诉你了。”
季英翔嬉皮笑脸地把人赶走,从桌子底下伸出一只脚,连踹几下许思颖的椅子。
换作平时,许思颖少不了骂他几句,今天却一反常态地转身,见季英翔的同桌没在,干脆直接坐了过去。
江枳换好墨芯,笔尖抵在纸面上,迟迟没动,少女的好奇心让她变成了一个卑劣的偷听者。
季英翔:“你知道他要出国吗?”
许思颖:“你也不知道?我以为他至少会跟你说一声。”
季英翔:“阿述可以啊,现在秘密越来越多了,这么大的事还瞒着我们呢。”
许思颖:“他最近跟乔郁走得近,说不定乔郁听说了。”
季英翔:“什么乔不乔郁的,他们的交情能跟我们比?不过他爸妈都留学过,他出国读书也正常嘛。”
相比季英翔的豁达,许思颖郁闷许多:“好烦啊,以后想见一面都难了。”
江枳不小心手抖,一团黑墨在纸面的方寸间糊开,像狭窄天地里忽然掀起的惊涛骇浪,乌压压一片覆落下来。
想见一面都难。
其实她哪里需要想那么多,反正无论祁述的未来如何变化,她都没有参入其中的资格。
-
日子照旧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
在家里,自从江枳表态过后,江建华和余敏就不再避开她谈孩子的事。
他们自然不会当着未成年人的面商谈备孕细节,但更多时候,他们会在饭桌上聊起剩下那个房间该如何改造,又或者哪家的婴儿产品质量过关,同事们都在推荐。
周末,爷爷奶奶又来了一次。
兴许是医生诊断结果乐观,奶奶对余敏和颜悦色了许多,临走前还破天荒拉住江枳的手:“以后当了姐姐,可不许欺负小的。”
老人枯瘦粗糙的手掌摩挲过她的皮肤,把她的心也揉作一团。
她摸不清该作何反应,只能笑着点头。
“这孩子,闷得很,跟大人不亲。”爷爷在旁边穿鞋,随口一说的语气,“但愿你弟弟别像你这样,男孩子闹腾点才好。”
奶奶摇头:“太闹腾容易惹祸,斯斯文文的也很好。”
还没怀上,怎么就认定是弟弟呢?
江枳想不通,猜测这或许就是长辈们的迷信,以为只要日日重复,就必定能够心想事成。
送走爷爷奶奶后,江枳感觉有点闷,独自下楼去小区外面散步。
她想,其实这一切跟她关系不大,余阿姨的孩子生下来时,她早就高中毕业远赴他乡,只需要每逢寒暑假再回来。
说到高考,她还是希望考去北城大学。
虽然这种话说出来很不要脸,但如果成功的话,她也算是在代替祁述完成另一种可能的人生。
以及,她最钟爱的物理学有个概念,叫平行世界。
也许在宇宙的某个世界里,祁述提交了保送申请,那么说不定未来某天,宇宙打了个盹,不小心替她打开交叉点的大门,让两个世界的他们邂逅在物理学院的某间教室里。
江枳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逗乐,脚步不由得轻快了些。
然后在街角一转弯,看见了祁述。
她险些以为交叉点提前出现,左右看了看,没有电影里那种时空扭曲的迹象,才确定她就是在散步时和祁述普通地相遇了。
人高腿长的少年站在街角便利店外,背靠落地的玻璃窗,头微低,指间夹着一支正在燃烧的烟。眉眼是冷淡的,离开学校,他骨子里那种不像好学生的气质,被黑夜衬托得愈发昭然。
江枳没想到他会抽烟,感觉像撞破了人家的秘密,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招呼。
几秒过后,祁述平静地抬起眼,目光落到她身上:“好巧。”
“是啊,好巧。”她喃喃回道,恍惚中想起上回在书店,他们也有过一模一样的对话。
更或者,好像每回遇见,都是他先开口。
祁述把烟掐灭:“来买东西?”
“呃,对,家里没酱油了。”
浑噩之下,她胡编了一个非常幼稚的借口。
“跑这么远买酱油?”祁述低笑,“你家楼下没卖的么?”
她心事重重,在外面漫无目的地闲逛,这会被男生问起,才发现不知不觉走出很远,起码距离康华苑有好长一段路程了。
江枳垂死挣扎:“散步,顺便买酱油。”
祁述闲散地“嗯”了声,没再多问,也没叮嘱她不要出去说他抽烟,可能成绩够好的学生,根本不介意被人抓住把柄。
这条种满法国梧桐的街道很寂静,沿途盏盏路灯,是夜里点燃的星火。
江枳站在一丛星火下,耳垂被烧得发烫,灰蒙夜色给她蒙了层遮羞的面纱,也馈赠她白日里不会生出的勇气。
她往前半步,问:“你要不要,吃宵夜?”
祁述看她一眼。
“就是,上回你送我桃汁,帮我跟许思颖和好,我欠你一个人情,想请你吃点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仰望他。
他个子真的太高,仿佛稍微垂眸,就能将她的算计尽收眼底。
“宵夜就算了,买瓶水吧。”他想了想,没拒绝。
两人走进身后的便利店,光线瞬时明亮起来,江枳把围巾往上扯了下,遮住耳朵和小半张脸。
祁述没发现她掩饰的动作,径直走向角落的冷饮柜。
江枳没有跟过去,在店门旁边的热饮柜挑了瓶热牛奶。她把瓶子放在收银台上,视线穿过琳琅满目的货架,遥望身穿黑色卫衣的男生侧影。
开门,修长好看的手指停顿半拍,弯下腰,拿出一罐柠檬味汽水,关门。
她及时收回视线,等他过来把汽水放下,就对收银员说:“两个一起。”
收银员刚要扫标签,祁述提醒:“你的酱油呢?”
“……”江枳抿抿唇,“忘了。”
“这也能忘。”
祁述手撑在收银台边缘,偏过头笑。
从便利店出来,江枳手里多出一瓶累赘的酱油。
她把装酱油的袋子挂在手腕上,羽绒服袖口被勒出细瘦的一节。
耳边响起易拉罐打开的气泡声,她转头,看祁述喝水时脖颈线条拉长,喉结滚动,等他看过来前,再悄无声息地错开视线。
初冬季节还敢喝冰水,男生都不怕冷吗?还是只有他这样?
江枳为此困惑不已,拧开瓶盖小喝一口,甘甜浓郁的口感顷刻裹满唇齿。她舔了下唇边沾到的牛奶:“差点忘记说,恭喜你啊。”
祁述:“恭喜?”
“你不是要去留学吗?”语言总在关键时候变得匮乏,她艰难地解释,“能出国读书是件好事,所以恭喜你。”
祁述听完没说话,只笑了笑。
江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怀疑她又说出冒失的话,否则怎会从他的笑意里看出几分孤绝的游离。她不禁又紧张起来,连忙转头看向别处。
或许是她看得太专注,祁述竟靠过来:“在看什么?”
有风的夜晚,从旁边贴近的少年气息尤为明显,江枳握紧牛奶瓶,掌心被熨得温热。
他会发现吗?
延展在地面灰砖上的两道重叠的影子,恰好变成从背后拥抱的角度了。
江枳呼吸紊乱,抬手往旁边指:“那边的灌木丛,好像一只小狗的脑袋。”
“小狗?”
“就是那种耳朵长长尖尖的,吉娃娃。正面看不出来,要稍微侧着点,换个角度。”
祁述当真侧过头观察了会,哑然失笑:“真挺像。”
这回他的笑容里没再掺杂低迷的情绪,是熠熠生辉的少年气,笑得让人晃眼。
看他笑,江枳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扬起。
庆川冬季潮冷,几句话的工夫,天上零星飘起小雨,落在梧桐叶上沙沙作响,催促她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形似吉娃娃的灌木丛被吹乱了,祁述问她:“记得回家的路吗?”
“嗯,记得。”
今晚的邂逅已足够幸运,她不敢再奢望让他送她回家,那太美妙,像童话里的泡沫,反而会让她心生退意,害怕泡沫一灭,直接迎来他们故事的大结局。
祁述用拿汽水的手往身后指了下:“行,我先走了。”
直到这时,江枳才发现便利店几步远处,就是一个小区的入口,铁门很窄,大概是仅供行人出入的侧门。
站在街边,能窥探到里面的小部分景观。
看样子是个别墅小区,绿化、照明、建筑,处处透露出匠心独具的设计感,彰显出与这条静谧街道匹配的身份。
原来他家住在这里,确实离她家很近。
以前上下学都没在地铁上碰到过,她还以为当初他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居然是饭后散步就能到达的距离。
和平时一样,祁述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他刷开门往前走,很快消失在重重树影深处。
回去的路上,又经过一家便利店。
江枳进去买了罐柠檬味汽水,把它和酱油放在一起,易拉罐和玻璃瓶随着她走路的节拍啷当碰撞,声音清脆,融入霏霏斜雨的夜色里。
得益于这场偶遇,她在寒风刺骨的冬夜,心情明媚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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