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枳日日用功的勤奋没有白费。
十一月底的月考头一天考完,她自我感觉发挥得很好。以往她很少能对考试结果预判得这么乐观,但这一次,她是真的觉得,只要明天的理综和英语不出差错,年级排名说不定还能再往上提几名。
次日,早自习结束后,大家准备分散去往各个考场。
每个考场各容纳三十人,江枳期中考试进了前五十,可以直接留在二班考试。
她拿上笔袋坐到对应的位置,许思颖靠在桌边跟她抱怨:“季英翔怎么回事,说好叫我等他一起去四班,人呢?”
江枳:“快到时间了,你要不要先过去?”
话刚说完,季英翔就跟一阵风似的跑回来了,他拍拍许思颖的肩膀:“等我,马上!”
“快点啊。”许思颖催促道,“整天拖拖拉拉的,好烦。”
季英翔迅速拿好东西:“这回可不怪我,我刚在外面碰到阿述他爸了,就聊了几句。”
“又不是假期,祁叔叔怎么回庆川了?”
“高一高二不是每年这个时候都有知名校友讲座吗,今年学校邀请了他。”
两人很快走出教室,剩下的讨论声江枳也听不见了。
她埋头将文具分门别类地摆放好,有些羡慕可以去听讲座的学弟学妹们。
不知道祁述跟他爸长得像不像,不过原来他爸平时不住庆川,所以祁述是跟妈妈一起住在那个别墅小区?
踱步进来的两位监考老师,及时打断了江枳在考前的分神。
她拍拍脸颊,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当务之急是考好上午的理综。
铃声响起,江枳的目光重新变得专注,拿到卷子后大致浏览了一遍,提笔开始拿题。
-
一个多小时过去,考场内陆续有人交卷。
江枳细心检查完答案,确认没有任何失误之处,也起身走出了教室。
提前交卷的学生不能在走廊聚集,刚好她想补充点糖分,便决定去操场那边的便利店买瓶饮料,再去便利店后面的花园等许思颖考完。
花园在夏天是最佳遮阴地,入冬后却显得阴冷,几乎没人愿意光顾。
几分钟后,江枳拿着刚买的热可可,走进了花园。
今天又降温了。
中午想吃点暖烘烘的食物,不如约许思颖去吃学校外面那家石锅饭。
她忙于畅想午饭,等走到树下,才听清黄葛树的另一侧隐约有人声传来,出于好奇,江枳借着粗壮树干的遮挡,悄悄往那边看去。
“你妈最近联系你没有?”
伴随中年男声响起,江枳看清了站在那边的两个人。
祁述单手插进口袋,很随意地站着,看不清表情。
他对面的中年男人穿一身挺括的大衣,长相跟他有几分相似,气质更为儒雅成熟,想来多半是他爸。
父子俩面对面站着,氛围并不融洽,反倒有几分箭弩拔张的对峙感。
“你让我早点交卷出来,就是问这个?”祁述嗓音平静,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电话里不是说过么,她没联系我。”
即便再好奇,江枳也知道不该偷听别人的家事,想趁他们没发现早点离开。
“连你都不联系,她是不是死在外边了?”
可接下来的这句话,却让江枳闻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她惊讶于难道祁述的父母有矛盾,同时不知为何,手脚有些发软地蹲下来,把自己整个缩成一团,唯恐露出丁点衣角。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是源于动物对危险的本能恐惧。
祁述没说话。
“爸爸跟你说话,没听见?”中年男人的声音和煦如风,下一秒却骤然崩裂,“老子问你妈那个婊_子是不是死了!”
粗鄙的怒吼,如一声冬雷炸响。
江枳无法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她惊诧地瞪大眼睛,死死抑制住想探头的冲动,指甲抠进掌心里,连着心的疼。
“瞪我做什么,你妈就是跟男人鬼混的婊_子。”
污言秽语露骨不堪,从衣冠济楚的男人口中源源不断地说出。
“祁述,你骨头多贱,眼巴巴撮合她跟外面的野男人,结果呢?”
“她要是真在意你,会几年不来看你?!”
“你他妈吃我的用我的,胳膊肘往外拐,活该两头遭人嫌。”
被羞辱的人分明不是自己,江枳却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在她天真的想象中,一位能被请回学校开讲座的父亲,就算批评孩子,也不会像市井流氓那样脏话连篇。
就连江建华,在送她去舅舅家的路上,都愿意安慰她“爸爸只是顾不过来,不是不爱你”。
但祁述的父亲,却根本不在乎祁述的感受,每个字里蹦出的歹毒恨意,都让周围的空气全变得污浊。
不堪入耳的话持续响起,直到祁述终于出声:“你要是最近心情不好,演讲完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发泄一顿,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心虚了,不敢听了?”
“到底谁心虚?”祁述很轻地笑了声,“我妈为什么跟你离婚,你难道不清楚?”
江枳还是头一回,听见他笑的时候,心却比刀割还难受。
更令她难受的事还在后面。
短暂而窒息的死寂过后,一记耳光声贯穿凝固的空气。
那声音甚至是沉闷的,像巴掌连带手表或袖扣,被一起用蛮力挥到谁脸上。紧接着,是谁没站稳,踉跄往后退了几步,踩得地上的枯叶嘎吱作响。
江枳又惊又惧,不放心地再次探头张望。
祁述被打得歪过脸去,少年的胸膛猛烈起伏着,江枳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指骨嶙峋。
对面的男人还没消气:“不服?老子打你,天经地义。”
说完,他粗鲁地往上捋了下袖子,往前两步逼近。
江枳没想到他居然还想再打,电光石火间什么都顾不上,她到底还是畏怯,没有直接冲出去阻止,而是拿起手机:“喂,老师?我已经交卷了,正在操场这边呢。”
树后的动静戛然而止。
江枳继续说:“对,就是便利店后面的小花园,你现在过来找我吗?”
她不能保证祁父会信她的话,但她只能赌一赌,赌他爱惜他的名声,不会冒险继续停留。
所幸她赌对了。
中年男人压低声音,又教训几句,才缓慢从树后现身,他双眼淬了毒似的,落在江枳身上有警告的意味。
江枳后背窜上一阵寒意,恐惧地避开视线。
直到他离开花园,周围再度安静下来,没有硝烟,也没有风。
江枳掌心里全是汗水,祁述还没走,她由己度人,推测他肯定也不愿意被人看见如此耻辱的一幕,可她太害怕了,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只能把头埋进膝盖装成一只鸵鸟。
一行脚步声由远及近,绕过花园中心的树,停在她正前方。
少顷过后,头顶传来嘲弄的话语:“哪位老师这么闲,找你还亲自跑一趟?”
“……”
拙劣的独角戏被直接揭穿,江枳脖子生锈般,卡顿地抬起来。
从这个角度看,男生的下颌线条更加明显,但叫她惊恐的,是他从脸到耳朵那半边的红。
她从小没挨过打,更遑论这种被亲生父亲打出来的伤,看得她触目惊心。
祁述眼里还残留着戾气,那戾气并非因她而起,可要消下去也没那么快,此时的他看上去是有些陌生的,不是学校里万众瞩目的尖子生,也不是女生们爱慕不已的风云人物,浑身透着锋利的扎手感。
他不冷不热地收回视线,隔了段距离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半分没顾忌这是在学校里,稍偏过头,按下打火机,在火苗跃起的刹那,深吸一口。
校园里静悄悄的,只有冲动后的心跳喧嚣不止。
烟味飘过来有些呛人,江枳捂住口鼻,试了试,总算能站起来:“你的脸,要不要冰敷一下?”
祁述反问:“不怕么?”
“啊?”她愣了下,才理解他问的是什么,“你爸爸吗?……有点怕。”
祁述垂着眼:“怕还敢出声。”
因为再不出声,我害怕他对你下手更重。江枳想了下,把解释的话咽下去,心想祁述这会心情肯定很差,她还是走开比较好。
结果还没挪步,就看见他被头发挡住的眉骨处,渗出些鲜红的血迹。
她顿时慌神,手忙脚乱翻找出纸巾,不敢碰他,只能把纸巾放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你流血了,先擦一擦吧。”
祁述瞥了眼包装印着卡通熊的纸巾,没动。
由始至终,相比暴怒的祁父或慌张的江枳,他都表现得很平静。
看着这样的他,江枳心头蔓延开酸楚的涩意。
她鼓足勇气:“那个,我不会说出去的。而且……”
祁述在青白的烟雾中抬眸。
目光很深,表情十足冷淡,周身散着股颓丧的感觉,此时他身上的气质是混乱的,如同被束缚在光暗交界处,痛苦挣扎。
江枳忽然又泄了气。
她浅薄的人生经历,在这种时候说不出动听的鸡汤来安慰人,更何况对方是她想接近又怕被推远的人。
祁述好像也不在意她想说的话,看她几秒,随后移开视线,望向头顶密密丛丛的树冠。
天色灰蒙,阳光穿不透沉重的枝叶,遍布皴皱纹路的树干形成扭曲的画框,把他框在了阴影里。
祁述呼出口烟,似乎心血来潮,问她:“你经常来这里?”
“也不是经常,一个人的时候会来这里想事情。”说到一半,江枳怕被误会尾随他,补充说,“我就是喜欢这棵树,想多看看。”
祁述懒懒地掀了下眼皮:“这棵树哪里特别?”
江枳:“它像从泥土里挣扎出来,想要拥抱天空的人。”
同样的话她对许思颖说过,许思颖当时不以为然,她也没指望祁述能理解她独特的审美,只想着稍微能转移下他的注意力也好。
祁述总算笑了声:“上回是小狗,这回是人,想象力真丰富。”
江枳听不出这句话是褒是贬,也可能只是纯粹笑话她幼稚,她抿抿唇,听见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你等等我,我去便利店买止血贴。”
学生平时磕磕碰碰太常见,便利店里的止血贴备得很齐,江枳大概选了两三张,又急匆匆跑回去。
她跑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然而树下已经没人了。
祁述没有等她,只有花园垃圾桶里半支熄灭的烟,和几张擦过血的纸巾,证明他曾在这里停留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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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错位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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