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如梦如泡影
[pass-海城]
新的一年，程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学期接近尾声时，程濯的研究生考试估分出来了。
程家人坐下一合计，这个分数留在本校不成问题——若能顺利毕业，将来在海城工作定居，成为新海城人，是个不错的出路。
程父的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程濯忽然出声：“我不想留在海城。”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在座的几位，继续道：“我报的是云大的XX学，肯定能上岸。”
程家二老闻言怔住，程榆之心中似乎有了答案，遂问：“你……自己决定的？”
程濯点点头，又怕他们误会，解释说不是彩云之南那所大学，而是云城大学。
荒唐！程父一听这话勃然大怒，起身便要动手好好教训他。
程榆之眼疾手快地上前制止，安抚好父亲转头又质问程濯：“这么多好大学不去读非要去那，到底怎么想的？”
程濯被俩人的反应吓了一跳，他压根没想到父亲会这么生气。
不得已，他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母亲，企图让母亲帮自己说两句好话。
可惜这一回程母也没站在他这边，反而蹙起眉责怪他不该冲动行事。
程濯倍感失望，似乎是尝到了孤立无援的苦，他闷不做声地回房间反省去了。
二月末，考试分数出来了。
不出程濯所料，录取名单里头，他的排名遥遥领先。
可惜，这样的消息并没有给程家带来任何喜悦。
三月初，家族聚会，外婆和舅舅分别包了巨额红包交给程濯，恭贺他学业更上一层楼。
程父在一旁闷头喝酒，表情是少见的难看。
程母见此，暗暗朝程榆之使眼色，最后由外婆出来当和事佬，场面才开始热络起来。
饭后一家四口驱车回去，途中程父想起这事，又觉得一肚子火。
他坐在副驾，回过头大声指责程濯做事莽撞、不顾家人，是自私的表现。
二十出头的年纪，是该担负起家庭责任了，没想到还是这么冲动任性——叫人失望。
程濯隐忍不发，到家后乖乖回房休息。
半晌，程榆之上楼了。
做哥哥的自诩了解弟弟，几番试探他的意图，非要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
程濯坐在床沿面对窗户，初春的月色很好，枝丫在夜色中徐徐摇曳。
被这么一提点，他几度怀疑自己的决定到底是不是真的错了。
“小濯，你有在认真听我说吗？”程榆之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那个瞬间，程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家人眼里他一直都是听话懂事的，从小到大没让父母操过一份心。
现在他只不过是选“错”了学校，没有按照他们的意愿走那条康庄大道，真的这么十恶不赦吗？
程濯忽然很好奇，如果父母知道自己儿子其实喜欢男人，甚至以PY的身份和一个男人近乎同居地交往了半年，他们会怎么想？
程濯从未这么迫切地渴求一个答案。
面对程榆之时，他的难以启齿似乎不再是枷锁。
程濯动了动嘴唇，努力挤出几个字。
安静数秒，程榆之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他再次开口，眼里没有半分笑意：“小濯——你刚才说什么？”
程濯扭头去看窗外，用事不关己的态度掩饰内心的慌张。
他说，哥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有交过女朋友，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是我知道，我喜欢男人。
话音戛然于一声巨响，房门被人用力推开，程家父母并肩站在门外。
听到小儿子的这番肺腑，两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惊恐的神情。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程榆之，他起身上前，“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程父一把挥开挡在面前的臂膀，径自走到程濯跟前，指着他的脑袋怒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混账东西！”
程母在一旁只是哭，扯着程濯的衣袖逼他认错。
“小濯……告诉妈妈，你一定是病了……是病了吧？”
眼泪和咆哮没有打动程濯，反而让他觉得更累。
从小到大，仿佛只有这一刻才是自由的。
程濯站了起来，面容平静，波澜不惊地坚持己见——
“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们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
夜里十一点，小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
程濯拿着买好的车票准备进站，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两则简讯赫然跳出。
肖宇航半小时前问他这个周末是否在家，他会尽快结束完工作赶回来。
另一则是哥哥程榆之的，简简单单就两个字：别走。
程濯在进站口的落地窗旁等了小片刻，果然等到了程榆之的身影从计程车上下来。
兄弟俩面面相觑，都对这一晚发生的意外状况感到束手无策。
程榆之瞥了眼一旁的24小时便利店，示意他有话进去再说。
店里的收银员趴在位置上打盹，听到动静略略抬起眼皮，说了句欢迎光临。
买好零食饮料，程濯坐在店内的板凳上，他的桌前摆着一碗泡好的开杯乐。
程榆之默不作声地看他吃完面，擦了擦嘴开口说：“哥，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他想起父亲对自己的指责和谩骂，怼着鼻子一句接着一句地骂他“变态玩意儿”。
母亲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泫然欲泣之余，就差当面跪下来求着儿子“改邪归正”。
直到临走前程家二老都想不明白，往日乖巧懂事的小儿子，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程榆之闻声叹了口气，神色淡淡：“为什么这么突然？什么时候决定坦白的？”
突然吗？从他青春期性.启蒙到现在，程濯自认为瞒得很好，也很辛苦。
现在不过是……他不想再隐瞒了，想和家人坦诚点。
思及此，程濯半信半疑道：“哥，你是不是也在怪我？”
“我不怪你。”程榆之说：“这条路会很难，我只是心疼你。”
程濯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即便只是装的。
可在听到哥哥这句突如其来的关心时，他的鼻腔没来由地一酸，眼眶也涨疼起来。
“对不起……哥。”程濯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再也不是他们心中的好儿子了。”
程榆之拍了拍他的背，那是一个非常微小的举动，他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弟弟。”
-
下了整夜的春雨仿佛也如影随形地跟着程濯回了海城。
天蒙蒙亮，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进家门。
屋子里黑洞洞的，雨声穿透玻璃漫进房间。
程濯浑身黏腻潮湿，散发出一股叫人难以忍耐的恶臭。
他没有力气多想，掀开被子决定好好补个觉。
大巴车行驶在雨夜中，嘈杂的水声和车轮碾过路面的吵闹声折磨了他整整一晚。
他的偏头疼似乎又犯了。
再醒来已经是次日的傍晚，睡意还没彻底消散，程濯的脑子还是蒙的。
他掀开眼皮，登时一愣，有些意外地注视着正前方。
卧室的书桌前坐着一个人。
肖宇航一身休闲装，头发散乱地落在额前，眼皮安静地垂着，睫毛很密很长。
他的长相偏硬朗，五官线条锋利，尤其是侧着脑袋的时候，下颌线特别清晰。
程濯从睁开眼就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还在梦里。
肖宇航看得认真，文件翻了页也没发现他醒了。
又过了一会儿，程濯自己没忍住，清了清嗓子。
“程濯？”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走到床前，坐在他身侧：“醒了没？”
一切美得像梦，叫人觉得不真实。
程濯应了声嗯，一抬头赫然对上了肖宇航的眼睛，心虚不已：“什么时候来的？”
他的嗓子是哑的，脸颊潮红带着几分病态。
肖宇航觉出不对劲，他说，“睡梦中你还在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离得近，程濯的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清新好闻的茶花香。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如同被封存进一个真空的世界，而肖宇航则是那个散发着热量的光源。
程濯表现出抗拒的意思，显然是他的问题越界了。
肖宇航没有再细问，转而走出卧室，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盒子。
他将盒盖打开，里面盛着块奶油蛋糕：“路上经过一家西点店，看到就买了。”
肖宇航摘掉表面红艳艳的樱桃饰物，又说：“上岸是件开心的事……恭喜你，程小濯！”
下章切回现实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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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如梦如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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