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梦中的戚莲儿眼角不断滑着泪,迷迷糊糊地重复道:“奕哥哥,我对不起你……”
江芷正觉得诧异,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极喧闹的嘈杂声,像是有人在踹门,她本想视而不闻接着睡觉,但动静越来越大,连戚莲儿都给惊醒了。
莲儿揉了揉眼,沾了一手的泪,把自己都给惊了一下,可外头实在太吵,让她还没心情去品味梦里的哀痛,在仔细听了听踹门人的声音后,没什么情绪似的说:“我哥回来了。”
院子里,婆子终于从房中出来赶去开门,一路小跑着喊道:“大爷别踹了!婆子这就来了!这门再踹下去只怕撑不到过年了!”
门外的男人一身酒气,嘴里骂骂咧咧说着脏话胡话,看似摇摇晃晃站不稳,力气却是大的惊人,一下一下踹在门上跟拿大锤砸似的,连院里熟睡的耗子都给惊动了。
待门开,男人踉跄着进来,伸腿就要给婆子一脚,老人家哪能经得起他这一下,一脚下去约摸半条命都要没了,好在江芷这时及时赶到,将婆子一把拉到旁边,使他一脚落空还险些摔倒。
戚莲儿的脸上似有怒色,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哥哥道:“先前家里的银两,连带着爹娘给我积攒的嫁妆,全被你偷去拿着赌光了,你这回又是从哪弄来的钱?若是偷抢别人家的,我立刻把你送去见官。”
戚文成没说话,像是根本没听到戚莲儿在说什么,只傻呵呵直乐,乐着乐着上来摸了摸莲儿的头道:“妹妹长这么大了。”
莲儿面不改色将头上的手甩开,冷冷道:“我长大了,爹娘就该老了,你若还想让这二老能安度个晚年,便改了吃喝嫖赌的臭毛病,离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狐朋狗友远点,寻份正经的活计养活自己才是正道。横竖我这辈子是完了,早晚一根绳子的事情罢了,你若再不争气,你让这一家老小去依仗谁?”
这时闻声赶来的戚夫人听到女儿一番话,不禁鼻头一酸呵斥道:“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
莲儿的声音也添了几分哽咽,抛下一句简短的“实话”二字便回房去了,江芷朝着戚夫人揖了一礼,也跟着回去了。
进门时莲儿坐在床沿抹泪,见江芷回来,忙将眼泪收住道:“让江姑娘见笑了,我兄长还整日沉迷在家中未败落的时候,不务正业的坏习惯一直带到现在,爹娘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死活就是不改,我爹有时气得狠了,直言还不如掐死了事,只是毕竟是亲生的,下不去手罢了。”
江芷只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让她早些休息不要想太多。
可等到躺下,江芷自己又忍不住去想很多。
戚莲儿的求死欲真的令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因为逼嫁,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戚家老两口对这女儿疼爱有加,断然不会逼女儿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而且从戚老先生大老远跑去县衙击鸣冤鼓来看,这一家子明显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大麻烦了,全家唯一一个不着急的恐怕就是喝完酒半夜回家撒酒疯的戚少爷。
不过,她一个走镖的,管那么多别人家的家事干嘛?
还是好好睡一觉,明天尽早出发回临安吧。
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和江盼宁吵架的那一天,迷迷糊糊中骂了句“臭小子”,翻个身继续睡了。
次日天亮时分江芷起来收拾行李准备上路,动作放得很轻,没有将床上另一人惊醒,要出门时却迎面走来戚夫人,她没多想,直接说:“莲儿还在睡觉。”
戚夫人摇头道:“我不找莲儿,我找江姑娘你。”
江芷正诧异,方想问上一句找我干嘛,戚夫人就已经朝她直直跪了下去,丝毫不带犹豫的。
这一举动把江芷吓得不轻,连忙将人扶起来压低声音道:“您这是做什么!”一跪不要紧,让她觉得自己本就单薄的命数又折了几折。
戚夫人却执意不起,眸中含泪道:“姑娘三人从临安远道而来,身上定是有些武艺在的,还请您不要嫌冒昧,我也是实在不知道该去求谁了,总不能眼睁睁看女儿终身幸福被葬送……我,我是真的一点办法没有了。”说着眼泪又要夺眶而出。
江芷瞧了瞧床上睡梦中都在蹙眉的少女,低着声音对戚夫人道:“您总得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桩事情,我才能晓得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帮。”
戚夫人便擦干眼泪站起来,将前因后果跟江芷说了一通。
日出时分,明灿灿的太阳把整个商州的雾气都给晒了个干净,万物明朗可爱。
董生老早将三匹马牵了出去,行李也安放的整整齐齐。李秾就在旁边薅一窝三叶草嚼着玩,直把一窝草都薅秃头江芷才从里面出来,没拿包裹。
“我得留下来再过些时日才走。”她直接开门见山,“你们俩谁想留下就留,不想留就先行回去。”
李秾不假思索:“我留下。”
董生想了想,觉得他俩都留下,自己独自上路也没什么意思,便附和:“我也留下。”
江芷一点头:“成,等着打架吧。”
李秾:“?”
董生:“!”
早饭是昨天没吃完的野菜拌的素面,哦,里面给加了个鸡蛋。
江芷硬着头皮吃了,连续两顿野菜她觉得自己都快吃成野菜,但住在人家里有的吃就不错了,再说戚家光景确实不好,丫鬟婆子都是过去剩下的,因为在这家待久了有了感情,便不忍离去,表面是主仆,实际和搭伙过日子没区别。
饭后她借口带李秾董生出去逛逛熟悉地形,其实是去开小灶。打架是力气活,再穷不能穷伙计,再苦不能不吃肉。
可怜商州城好多酒楼老板都跑路逃命,找半天只找到家小小的牛肉汤摊子。
江芷往汤里浇了勺辣油,先喝口汤,又咬了口焦干酥脆的芝麻烧饼,方觉得自己这一天有个过头。
李秾不出所料问起了她留下原因,江芷把烧饼掰成一块块泡进汤里,趁饼子吸饱汤汁的功夫道:“恶霸强抢民女的老把戏了,只不过这回的恶霸不是市井中的垃圾,而是江湖中的垃圾。”
在李秾探寻的目光中,江芷清了清嗓接着道:“莲儿和她未婚夫自小青梅竹马,长大又情投意合,虽戚家败落成今天这个样子,但两家人关系还在,竹马又发誓非青梅不娶,成亲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说的恶霸当然不是指人家未婚夫了。”说到这,她顿了一下道,“就是,你们俩有谁知道噙香君何……何什么开的吗?”
李秾直接摇头,不是装,他真不知道。
董生牛肉汤里放的辣椒油太多,一口下去给自己呛的脸红脖子粗,咳嗽完道:“噙香君何必开?”
江芷一拍桌子:“对!就是他!”
“那李公子不知道他是谁就很正常了,”董生道,“这压根不是个正经人物,乃为正邪两道都容不下的无耻之徒,所谓噙香君,说白了就是采花贼,仗着一点偷学来的本事到处行作奸犯科的勾当,这些年间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因他失了清白自尽而亡。昔日里我随将军讨伐谢无极,途中便眼睁睁看着名姑娘因被他欺凌投河而亡,可恨那家伙狡猾如鼠,这边听到动静那边便开始逃窜,否则当时便该将他就地正法。”
江芷认真听完道:“怪不得戚家会愁成这个样子,原是摊着这么个滑泥鳅。”
董生欲言又止:“难不成戚姑娘……”
江芷连忙摆手:“不是!莲儿未被他欺负过!而是他先前不知怎么见了莲儿一面并且得知她已有婚约,恼羞成怒之下直接放下狠话,说是莲儿成亲之日便是他抢亲之时,介时若她不从,他就杀了新郎全家。戚家为了保全女儿名声便没有将这件事透露出去,可又十分害怕成亲当日何必开真的会来抢婚杀人,便惶惶不可终日,戚家父母整日不可安眠。”
这也就解释了莲儿为什么会上吊,戚家上下为何总弥漫一股愁云惨淡的气氛。
李秾听完始末,问江芷:“那你留下来是打算怎么办?”
江芷夹了块吸饱汤汁的烧饼进嘴里,嚼了嚼咽下道:“还没想好,不过快了,你且等我吃饱。”
好像别人的智慧来自脑子,她的智慧来自胃里。
吃完饭三人又在街头溜达一会儿,街上行人寥寥,就遇见两个还是刚从赌场出来的赌鬼,三句话里两句离不开个“钱”字。
而回到戚家,面对的依旧是一家愁云惨淡。
江芷找到戚夫人同她在北屋说了些话,戚夫人再出来便一改之前的愁眉苦脸,整个人都变得容光焕发起来,嘴里喃喃念叨:“我儿有救了……我儿有救了……”
先到莲儿的屋子握着闺女的手语重心长道,“新嫁娘哪有整日蹙着眉头的,赶紧给娘笑一个,你这脖子上的伤到时候也得想想办法遮住,省得到时候嫁过去沈家人看了又多心。”
莲儿直接呆住了,愣半天才僵硬开口道:“娘,您怎么了?”
她有点怀疑自己亲娘神志不清了。
戚夫人便拉着女儿的手,将江芷的打算跟她细细说了一遍,末了欣喜道:“娘怎么就没想到呢!咱们大可将婚期提前,排场也不用太大,神不知鬼不觉的便将这场婚事给办了!待那何必开反应过来,你已经是沈奕的妻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姓何的自讨没趣,想必也就罢了。”
莲儿面上终于露出笑容,悲喜交加之下竟又垂下泪来,指尖拭着道:“真多亏了江姑娘了。”
戚夫人好不容易见女儿双目重现神采,心情越发舒畅,打着包票道:“你等着,娘马上就去沈家跟他们商量将婚期提前,只说现在商州马上要由北越人接管,早点晚婚早点走也省得整天提心吊胆,想必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莲儿脑袋靠在母亲怀里,哽着声音道:“辛苦娘亲。”
戚夫人摸着闺女头发,鼻头一酸道:“傻女儿啊,这个时候娘再不为你考虑,你以后可怎么过。
……
母女俩不知道,她二人间说的每一句话,都被门外一双耳朵听去的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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