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从北屋出来的时候戚文成正站戚莲儿门外竖起耳朵贴房门上不知在听些什么,她清了清嗓子打算路过,戚文成立刻直起身子,转身便朝她一揖,笑盈盈道:“江姑娘早。”
江芷懒洋洋回了句“早”,心里吐槽早个屁,太阳早晒屁股了。
这位老兄昨日里发酒疯发到半夜,今日里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眼圈都还泛着宿醉的红晕。长相其实算是不错,就是烂泥气质太明显,无论是凌乱的头发还是下巴上青灰的胡茬,无不让江芷感到不适。
这时戚夫人从里出来,见儿子和江芷都在门口,没多想,只说让戚文成好好招待江芷,她去沈家一趟。
没说干什么。
戚文成在清醒时尚能干出几分人事,比如眼下便同戚夫人好好道别,让娘路上回来慢点,一副温文尔雅的知礼模样。
等人走了,他感慨一声“成亲真麻烦”,继而扭过头问江芷:“临安城女子成婚父母也要准备这般多的陪嫁吗?”
江芷对那些当然不了解,但也有幸围观过高官嫁女的场面,便草草回答:“半条街的嫁妆便是了。”
戚文成咂舌,直言娶不起媳妇,之后便出门不知去干嘛。
戚夫人这一出门直至傍晚才回来,应当是被留下吃了些酒的缘故,整张脸红润了许多,看着比江芷第一回见她时年轻了十岁不止。
等戚安抱着一摞书从学塾回来,原以为辛苦一天等待自己的仍是白粥野菜,没想到野菜没登场,多了道起码有小半年没见的红烧鲤鱼,当即便有些受宠若惊地问夫人:“咱们家今日是过年了吗?”
戚夫人掩嘴笑道:“我去了沈家一趟,跟那二位商议着将婚期提前了,到时候咱们早办早安心,办完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算没愧对列祖列宗。事到如今总算了结一桩心事,便想做顿好的庆祝一下。”
戚安叹了口气,感慨道:“如今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戚夫人将鱼肚子上的肉多数夹给江芷,剩下的又夹给自家官人,道:“累了一天了,郎君多吃些。”
自从戚家式微后一年到头便仅靠戚安当学塾先生一点微博银钱养活全家,莲儿懂事,平日里也会随母亲做些针线活拿街上卖补贴家用,但一家人的努力远比不上一个败家子的嚯嚯伤害性大,无论他们怎么赚钱,转眼就会被戚文成偷走,或是喝酒,或是进了赌场。
戚安望着碗里的鱼肉,分明很想放进嘴里,仍是用筷子夹了其中一大块进了夫人的碗,道:“人老了口味也跟着变了,近些年有些不爱吃腥。”
戚夫人也没多说什么,低头吃了起来,就是眼圈有点红。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思。
吃完饭戚安回书房看书,江芷留下帮戚夫人她们收拾碗筷,李秾董生被她打发出去找地方比武切磋,莲儿帮丫鬟婆子打水洗碗,顺便将院子里还算有几分生机的碧萝浇了浇。
莲儿摸着碧萝的叶片,想着明年这时自己还不知身处何方,这满院碧萝她从小养到大,往后却只怕难以再见,一时不禁有些触景伤情。
纵观整个家里,只有戚文成闲到躺门口摇椅上唱小曲。
江芷将碗摞好,刚要抱出去便被戚夫人一手拿走,对她道:“远道而来便是客,哪有让客人动手做家务的道理,江姑娘还是好生歇着吧,等会我让莲儿来陪你说话。”说完便往外走。
江芷发了一小下愣,追上去道:“夫人,我有话要说。”
戚夫人便在门口停下,转过身静静等待江芷张口。
江芷有些难为情似的道:“眼下麻烦已经给你们解决了,我们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的道理。镖局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处理,我只怕等不到莲儿婚礼结束再走了,这两日便要上路。”
戚夫人上来自然好一顿挽留,奈何江芷去意已决,便不好再留她,提前嘱咐了她些话,无非是路上保重之类的。
入夜回到房中,江芷本想直接上床休息,被戚莲儿好生神秘拉住道:“江姑娘,我给你看样东西。”
藏在床底的厚重木箱被拖出来打开,里面躺着的赫然是件精美绝伦的红色嫁衣,上面用金线绣成的图案在烛火底下流光溢彩,言语难以形容其美丽。
戚莲儿笑着道:“说出来不怕江姑娘笑话,这身嫁衣是我从会针线起便一直绣到现在的。我那时候还很小,但我知道我此生除了奕哥哥其余人皆放入不了眼中去了,我幻想过无数次成亲的场面,新郎只能是他,换谁我都不要。”
江芷是少女,但没怀过春,所以很难理解莲儿的心情,更多的是惊叹莲儿的绣工,几乎把自己能想到的夸人的词全用过来一遍了。
“我能摸摸吗?”她征求,眼睛睁圆圆的,看着比白日里温软许多。
戚莲儿点头:“当然可以。”
江芷抿唇笑了下,伸手在嫁衣上轻轻滑过,只觉得异常软滑,像水流从指尖流淌而过,心情很奇妙。
房内氤氲着温暖光芒,两个小姑娘趴在地上,研究一件美到不行的红嫁衣,哪怕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就很美好。
忽的,戚莲儿道:“江姑娘,谢谢你。”
江芷潇洒一甩手:“小事儿。”
此时在门外偷听的戚文成还不懂自己妹妹的这句谢指的是什么,只当是女孩子之间太过客气,帮忙递个针拿个线都要谢个不停,故没多想。
耳朵又是一贴方想继续偷听下去,后脑勺忽然一痛差点给他直接送走。低头见地上有颗小石子儿,而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恶劲上来了也不管是人是鬼,跑到中央梗着脖子便破口大骂道:“何方妖孽敢捉弄你爷爷我!有本事就出来!看我弄不死你!”
月亮被乌云掩去,天地间黑黢黢一片。
李秾在房顶有一搭没一搭喝着酒,瞥着底下骂人的男子,懒懒道:“疯狗。”
简短到不行的两个字,硬是让听的人头皮发麻。
朝夕相处的这段时日董生也算摸清这位李公子的脾气了。
乍一看脾气很好,甚至在这个自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其实狗屁不是的年龄段里可以说是老成稳重。但无论是路上遇到歹人不得已出手,还是二人之间切磋比试,他都觉得这少年戾气太重,下手太狠,虽知轻重,但杀意骇人。
董生往日里觉得是李公子约束那个孩子气的大当家多一些,毕竟江大姑娘靠谱时很靠谱,不靠谱时又非常不靠谱,在路上遇着什么没见过的野果闻两下就敢放嘴里尝,要不是有李公子拦着,此时指不定被药死多少回了。
如今他却慢慢觉得,被约束的并不是江芷。
这李家儿郎不会因同情放过要杀的人,却能因江芷的一句话悬崖勒马,他若是把锋芒毕露的刀,江姑娘恐怕是唯一的刀鞘。
董生喝了口酒,心道:“由此看来两人还是在一起的好,否则天资这么逆天的小子要是没了能牵住他的人,日后要么成一方枭雄,要么成一方祸害。”
心里这般想着,侧过脸看了眼李秾道:“萧娘酒烈,李公子少饮为妙。”
李秾面不改色:“我酒量很好。”
董生懵了一下,道:“大当家的说你一杯就醉。”
李秾又十分不合时宜的想起来当初在慕容家自己干的混账事情了,颇有种想以头抢地的冲动。
不过冲动过去,他想到她那晚傻了吧唧完全不通人事的反应,便轻嗤一声说:“她不知道还多着呢。”
也罢,来日方长,慢慢教就是了。
闺房内,江芷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被戚文成个混账东西骂街吵醒。
她下床把蜡烛都给点燃了,好几次忍不住想提剑冲出去一下把那狗东西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硬是闭上眼睛调整呼吸默念八遍“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谁人替……”才把这个危险念头压下去。
念到心境平静再睁眼,对自己满意的叹了口气。
意念自渡,小有所成。
本想找两团棉花塞住耳朵继续睡,结果发现嫁衣被她俩欣赏完就扔个地上了,连箱子的盖儿都没合上。便走过去蹲下准备将衣服叠好重新放里面。
不过手伸出去,视线却不由自主集中到了其中一个小盒子上面。
金子打的,做工看着蛮精巧,应该是戚家过去留下来的旧物,没被戚文成拿去当了赌钱便是谢天谢地。
江芷伸手拿起来看了看,发现这个小盒子构造还挺奇特,不是直接打开的,应该要触动不知道哪个地方的机关。
她对这种不打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的东西大多没什么好奇心,弄不好有只箭什么的飞出来就很头疼了,便在手里抛了抛,准备放回去。
哪想到这一抛不要紧,镶在盒子最上面的红宝石被触碰到,整个盒子像只猛地张开翅膀的鸽子似的“扑腾”一下弹开!里面的模样一览无余,就这么大喇喇闯进江芷的视野里。
没有短箭,没有暗器,什么都没有,里面是空的,但也不是完全空,因为整个盒子内部布满了精细的人物小像,还是彩色的。
江芷一开始没看清是什么,奈何开启的盒子比封闭的盒子有诱惑力的多,那该死的好奇心说作祟就作祟,驱使着她不由自主凑近仔细瞧了两眼。
然后!她整个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把将盒子扔掉!额头小碎毛一并炸了起来支棱在头上,两只本就偏圆的凤眼这下直接瞪成了铜钱的形状,气血上涌胸口起伏,仿佛看到了什么闻所未闻令她世界观崩塌的东西。
戚莲儿被江芷的尖叫声吵醒,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江芷蹲在地上痛苦抱头,喉中发出类似受惊幼兽的哀鸣——“啊我瞎了!彻底瞎了!我这双眼睛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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