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眼汉子登时不敢言语,眼角瞄着剑柄,不情不愿哼了一声,收了动静。
有道嘶哑尖锐的嗓音安慰他:“老哥何必去招惹江大当家的呢,昔日在利州王家宴上,俺可是领教了她的厉害了。”
江芷眉头下意识一蹙,两眼撕开一条缝儿,循着说话的声音扫了过去。
男子干瘦萎缩,头发枯黄如草,怀抱一把大刀,笑时露出满口烂牙。
江芷觉得这人熟悉,思忖了片刻,脑海中灵光一闪,倏然念道:“霍无涯!”
霍无涯听到动静,扭头朝江芷望过去,咧嘴笑道:“难为您还记得,好久不见啊江大当家!”
常思川看看霍无涯又看看江芷,有些匪夷所思道:“您二位认识?”
北刀传人和天下无双传人,一个世代混迹市井一个终年销声匿迹,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江芷抬起头,眼神里些许疲惫,手揉额角微笑说:“与霍前辈有过一面之缘。”
霍无涯连称抬爱,笑道:“江大当家这声‘前辈’俺是愧不敢当的,霍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光都是爷爷辈创下的老黄历了,俺这些不肖子孙啊,也就靠着前人的声望到处蹭壶酒吃罢了。”
几乎把“我就是个蹭饭的”写在了脸上,完全没想起来华山派是为了“伐明”才把他们聚在一起的。
江芷以为常思川听到这话心情会很不舒坦,不料瞄了一眼,发现常思川不仅没锁眉,还神情放松眼神温和,似乎并没有将霍无涯的褒贬放在心上。
也是,她好像就没见过这老兄动过怒。
牛眼汉子这时听不下去,哼哼着粗气嚷嚷:“我说你们叙完旧没有啊!叙完了就赶紧想想咱们早饭吃什么!水喝不上饭吃不上,总不能让我们大家饿着肚子去伐明吧!”
不等江芷不爽皱眉,霍无涯先咳嗽一声:“先前俺只觉得你长得跟牛差不多,便想叫你老牛来的,哪想这一早上你说三句话两句话都得是要饭吃,何不改口叫你老猪呢!”
此言一出,山洞中嗤笑声不断。
“老猪”,哦不,可以文雅一些,暂且叫他一声二师兄。
二师兄脾气大归大,倒不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面对霍无涯的调侃,他也就是骂了一声别过脸去,嘴里继续嘟囔:“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想爹娘,反正我这人就这样,怎么着都成就是不能挨饿,一挨饿看谁都不顺眼。”
常思川心中不免愧疚,起身走到众人跟前板板正正作揖道:“都是常某考虑不周,让各位英雄只得委身在这山洞中避上一避了。”
霍无涯打圆场:“常公子不必把错处都揽到自己身上,大家要怪也该怪狗日的朝廷,真是半点活路都不给俺们江湖人留啊!”
“可不吗!现在居然都不让带兵器上街了!就看过去,历朝历代哪有不让人舞刀弄棍的!”
“唉,大家急也没用,别说我们了,我听说就连朝廷里面武官都得看文官脸色行事,过去大梁朝怎么亡的?你们说这皇帝老儿怎么就不长教训呢!”
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杂,本就不大的山洞成了一锅大杂烩,江芷拽着李秾跑出去透气,耳不听为净。
刚出山洞,身后便有人唤她,转身一瞧是常思川,手里拿着刚才她钉墙上的“八两”。
本就是单纯的送个剑,不知怎么,常思川鬼使神差问了句:“您二位要去做什么?”
江芷是脑子一热出来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便拿胳膊肘捅了下李秾:“我们干嘛去?”
李秾瞥了她一眼,从嘴里气定神闲吐出来三个字:“私奔去。”
也没管常思川瞬间僵住的神情,李秾拽着江芷就走了。
他只是不爱说话,他又不傻,何况傻子也该看出来姓常的对江芷心思没那么简单。
都这样了还想他给好脸色?做梦去吧。
山间微雨朦胧,景色幽邃,各式怪石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江芷本来是想看哪有野果好填肚子的,没想到却被景色迷了眼,颇有点流连忘返。
便问李秾:“这座山叫什么名字?怪有意思的,感觉和我过去见过的山都不一样。”
李秾沉吟片刻,道:“衢州以前叫柯城,这座山位于东南方,应该就是烂柯山了。”
江芷起了兴趣:“烂柯山,这名字也好怪。”
两人便在细雨中不紧不慢散起步,李秾给她摘了片芭蕉叶遮雨,江芷并不喜欢,当扇子挥来挥去驱赶蚊虫。
偶尔经过果树,便摘些野果,他们俩吃饱了,剩下的用衣服兜着,好给山洞里那起子。
李秾就这样给江芷讲起了烂柯山的故事。
故事很简单,说是有一个青年樵夫上山砍柴,偶然看见两名童子下棋,一时兴起便围了上去,谁知越看越迷。
就这么看了不知多久,其中一名童子指着樵夫的斧头说:“你的斧柄烂了。”
樵夫便下山回到村里,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观个棋的功夫,人间已经过去了数十年,双亲已然离世。
江芷耐心听完,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竟有些枉然。
回过神以后看李秾:“这个典故也是李叔告诉你的?”
李秾摇头:“不,是我老师给我讲的。”
人性的骨子里都有种“寻根”情结,对于什么东西都爱刨根知底,这就使得人间各行各业都有祖师爷,花草树木皆有老传说。
围棋的根源,就在这烂柯山上。
李秾对顾琼没什么好感,但那老狐狸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你老师想让你做君子,只教过你围棋。”
他的老师,确实是想让他做君子的。
十几年的时过境迁,李秾有些恍惚,不清楚自己是上山的过客,还是已在山中观棋许久的樵夫。
山风吹来,江芷拉了拉李秾的袖子:“咱们回去吧,省得那个老猪吃不上东西又嚎嚎。”
李秾一低头便对上这双偏圆的凤眼。
眼尾上扬,眼角却并不往里勾,反而有些点到为止的顿感。
无论何时,江芷在看向他的时候眼神总是最澄澈的,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稚态。
他腾出只手揉了把江芷的头,胳膊顺势落在了江芷肩上,心头那股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开口嗓音清朗:“听你的。”
走了有一段路,江芷兜着的果子掉了一个,沿下坡叽里咕噜滚了可远。
她就赶紧的追,等好不容易再捡起来,站起来后她忽地脚步一停双眸放大:“李秾,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李秾竖起耳朵:“什么声音?”
江芷口吻笃定:“猫叫!而且离我们不远!”
李秾看似诚恳地点头:“怎么叫的,你跟我学一下。”
江芷:“就这样,喵~”
李秾憋笑,义正言辞:“再学一遍。”
江芷:“喵~”
她以为李秾身怀绝技能听懂猫说话,所以学得分外专心卖力。直到李秾实在憋不住嗤笑一声,江芷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小江脸颊气通红,照着李秾小腿来了一下,气得跑一边去了。
李秾又疼又想笑,不过怕这小气包子不理自己,憋着笑一瘸一拐追上去了。
“别气了,实在不行我给你喵回来好不好?”
“喵~我错了。”
最后猫是在一棵大树上找着的,挺胖一只狸花,肥墩墩的,像只酒坛子。
“酒坛子”弱小可怜又无助地蹲在个树梢上,树梢距离不远有只鸟窝。
江芷一看就明白了,这蠢猫应该是想上树掏鸟的,结果有本事上没本事下,掏没掏成功不知道,反正是别想指着自己下来了。
她把果子一股脑全倒李秾衣摆里面,袖子一撸爬起树来,身姿利落漂亮,猴子见了都得叫师父。
李秾仰着头叹为观止,佩服道:“行啊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
“你以为我在山上十二年靠什么活下来的?”江芷回答。
她爬到差不多的距离,一把抓住了酒坛子的后颈皮,塞怀里的同时身体往下一跃,翻个跟斗的功夫双脚稳稳落地。
酒坛子余惊未消,缩江芷怀里瑟瑟发抖,耳朵快飞到后脑勺。
江芷一边顺毛,一边打量肥猫脖颈上油亮油亮的脏红绳,和绳上一只发不出声响的小铃铛,说:“这猫是有主人的,怎么会出现在荒山野岭里?”
李秾看猫脑袋直往江芷胸口拱,眼睛移开刻意避开视线:“先带回去吧,留下也活不了。”
江芷“嗯”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李秾,顿时感到奇怪:“你脸红个什么?”
李秾:“……”
李秾:“天热。”
两个人满载而归回到山洞里,二师兄本来还在嚷嚷饿,看见江芷怀里的大肥猫顿时两眼放光,冲过去就要上手夺过来:“肉!有肉吃了!”
江芷一脚将人踹到石墙上,面沉如水道:“这猫我养了,少打它的主意。”说着从李秾那抓了把野果扔过去,“要吃吃这个!”
对方不情不愿抓了只果子咬了口,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盯在江芷怀里的猫身上。
“有肉不吃!吃什么野果!”老猪骂骂咧咧,想着烤猫肉的滋味,口水都要流出来。
江芷眼皮一抬,狠狠瞪了一眼牛眼男人,眼里杀意铺天盖地。
老猪打了个哆嗦,连忙将视线收回来。
就在这时,猫脖子上的铃铛响了起来,猫也开始不停喵喵叫,试图从江芷怀里爬出去。
江芷没拦着,看它迈着四个毛茸茸的小蹄朝洞口小跑,心中不断犯郁闷。
她明明记得那只铃铛刚才还是哑的,怎么突然又响起来了?
铃声和猫叫声叠在一起,惹得老猪本就不耐的心情更加烦躁。
他趁江芷愣神,一把抽出霍无涯怀里的大刀,大步一迈径直朝洞口小猫劈去,口中大喝:“老子今天就得吃了它!”
刀鞘瞬间空空如也,霍无涯愣了下神,全身发抖好似魂飞魄散一般,身体往前一扑,朝着老猪呲目欲裂地吼:“这刀外人不能用!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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