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婉这时推门进来，看到桌子上的一片狼藉，过去先将食案放好，视线扫过数不清多少根的断针，以及明显拆改了很多遍的绣样，笑着坐下道：“我当是什么事，凤凰尾巴是不太好绣，不过慢工出细活，急是急不得的，咱们慢慢来便是了。”
江芷懊恼地趴桌上直哼哼：“明天就是李秾生辰了，再慢就绣不完了，可我现在连针都拿不好，总不能到时候送他只秃凤凰吧。”
林婉婉见她确实垂头丧气，摸了摸那些断了的针道：“你再取根针绣绣看，我瞧瞧是怎么回事。”
江芷没精打采的又拿了根细针，对着烛火费力巴拉穿好线，在衣服上扎了没几下，又断了。
江芷：“你看，我这双手拿刀剑拿惯了，根本摆弄不了这些精巧东西。唉，早知道随便找点东西给他做生辰礼算了，我怎么就突发奇想给他做衣服了呢！”
在江芷说话的空里，林婉婉又穿好了针线，递给她道：“来，再试一次。”
江芷挺不情愿地接过去，面对着绣了一晚上的衣裳，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
林婉婉凑到她跟前，手把手教她如何穿针引线，耐心道：“你看，捏针和用剑其实是差不多的，都是有些地方力气该轻，有些地方力气该重，只要把握好力度，怎么会轻易的把针捏断呢。”
江芷惊讶的看着手下的图案在自己的动作下一点点完善，而针没有一点变形的趋势，欣喜笑道：“婉婉！你真厉害！”
林婉婉脸热起来，松手放江芷自己来：“都是一点点学过来的，其实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当初刚学的时候，别说绣东西了，穿线都穿不利索，还是我娘仔细教我，要我不能心急，做事和做人一样，都得慢慢来……”
林婉婉的眼眶有些湿润，打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神色一换道：“好啦，这下绣也会绣了，总要吃些东西了吧，否则别说明天了，今晚就饿到你头晕眼花，看你还怎么绣尾巴！”
江芷放下针线衣服，扯着林婉婉袖子道：“那你跟我一块吃，我一个人吃饭没意思。”
恰好林婉婉忙了一下午水米未进，便应下来，同江芷一块用了晚饭。
次日全家上下起了个大早，在院子中央设供桌摆瓜果，忙得不亦乐乎。
江盼宁今天自然是不上课的，一起来就和左丘行出去疯了，还拿着鱼篓钓竿，也不知道哪条沟里的鱼虾又要遭殃。
江芷熬了一夜没睡可算把凤凰尾巴绣好，上午时还强撑精神在厨房帮忙择了择菜，晌午就困得实在撕不开眼皮，跑回房间一躺，再睁眼都已经是大下午了。
这一觉睡得实在舒服，连梦都没做一个，下了床便神清气爽。
推开门，夕阳驮着火烧云，绿水伴着半玉山。
文儿在拱门处朝江芷招手，笑吟吟的样子：“姑娘醒来的正好，月饼刚出炉了一锅，快来尝尝滋味！”
十二楼人多，月饼的口味也杂，江芷吃到嘴里的是桂花杏仁馅的，桂花的甜香和杏仁的微苦结合，倒不算腻人。
她吃了一个，又每样捡了两块单独用盒子装好，突然想到李秾的衣裳似乎还没个像样的东西装，便让文儿先将月饼送去落木斋了，自己又跑库房挑盒子。
等挑完出来，天色已黑，整个十二楼灯火通明，各式花灯挂满了回廊拐角，灯面上的花纹图案栩栩如生，仿佛要飘下来一般。
大圆桌摆在了院子里，抬头便是一轮皎洁满月。
眼看菜要上齐了，江盼宁却还不见回来，林婉婉有些心慌，正准备打发谢望出去，大门口便传来嗷嗤一声：“都怪你！我辛辛苦苦抓了一整天的螃蟹！现在可好！到嘴的鸭子全没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江盼宁身上是泥，裤子上是泥，鞋更是不能看，连脸和头发都不能幸免，到处是干了结块的泥点子。
唯一干净的，就是那双怒气冲冲的杏核眼。
“这能怪我吗！鬼知道那螃蟹还会来阴的！好好的给你来一大钳子你能不能遭得住！”
左丘行比他好点，但也好不到哪有，早上出门还是一个出水芙蓉小郎君，晚上回来就成了摸鱼的，尤其是现在手往腰上一架的阵仗。
“那你也不能把篓子给扔出去啊！”
“我那是下意识的反应！你以为我想吗！”
林婉婉过去想劝他俩换身衣服准备吃饭，结果劝没劝成功，还被拉住评理。
七嘴八舌的吵闹中，只听一声咳嗽，场面立马安静。
江芷坐在主位翘个二郎腿，瞟了眼江盼宁，又瞟了眼左丘行，声无波澜：“再吵，我把你们俩全扔去喂螃蟹。”
俩人这才消停。
就是走的时候各自踹了对方一脚，一个嘀咕：“赔我螃蟹！”
另一个嚷嚷：“我看我长得像不像个螃蟹！”
林婉婉哭笑不得，转身吩咐墨儿：“再让厨房蒸道螃蟹。”
这是谢望在十二楼过的第一个中秋节，本来还有些紧张，后来发现江芷带头喝酒扯犊子，也就没什么好拘泥的了。
好菜摆了一桌子，好酒也拉来了小半车。
皓月当空，十二楼的团圆饭正式开吃。
江盼宁怕董生喝醉了又逼他扎马步，虽然刚下定决心和左丘行绝交，但还是雷打不动一屁股坐在左丘行旁边。
按理吃饭前应该由身为领头人的江芷叨叨好一通长篇大论，但她最烦狗屁不通的场面话，不爱听别人讲，自己就更不愿讲了，看门口两只狗打架都比那有意思。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三杯两盏下肚，左丘行晕晕乎乎对月吟诗。
林婉婉也多饮了两杯甜酒，心头本就甜酸交织，又听到诗句中的“悲欢离合”四字，不禁触景伤情，潸然泪下起来。
左丘行发现不对，立马隔人安慰林婉婉：“团圆佳节，亲人却不在身边，甚至于阴阳两隔，我是很能感受你的心情的，唉。”
林婉婉含泪道：“白公子家里也有早亡的兄弟吗？”
左丘行：“那倒没有，我是个孤单尊贵的独生子。”
林婉婉更想哭了。
一顿饭吃出百般滋味，吃饭的有一大桌子人，但似乎随便拎出一个，出了十二楼便是无家可归。
江芷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动手帮林婉婉擦干了泪：“我去落木斋一趟，晚了不必留门，我翻墙。”
说着便拎着她精心选出的礼物盒子，摇摇晃晃地出门往落木斋去了。
文儿一个站起来：“姑娘慢着点！今日街上人可不少！”
但江芷没听清。
她到了外面，只觉得今日的路分外难走，前前后后都是人，还净是些抱孩子出来看热闹的，搞得她想推一把都不行。
江芷是有些醉的，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头抬不起来。
就这么走着走着，哐一下子撞到了一堵“墙”上。
她揉着脑袋正要抬头骂骂咧咧，结果映入眼帘的是张熟悉的脸。
李秾：“你干嘛去？”
江芷：“你干嘛去？”
二人各自看向对方手里的东西。
李秾掀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是月饼，我爹自己做的，说要让你们尝尝。”说完眼睛一低瞥了下江芷手里，“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江芷笑了下，没说话，往前颤颤巍巍走了一步，脑袋一沉，栽在了李秾胸口。
李秾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月饼，心里无奈地想：“看来只能回头再送了。”
先给这祖宗灌解酒汤要紧。
落木斋静悄悄的，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
唯一与平日不同的，就是李大夫也摆上了供奉月神奶奶的供桌，上面的瓜果香喷喷的，大晚上都招来不少蜜蜂趴上面。
江芷一进来闻到熟悉的草药香，头脑顿时清明了几分，见着李大夫就跑过去乖乖巧巧的打了个招呼：“李叔好。”
李决明笑眯眯的：“小阿芷也好。”依旧是那副慈祥样子，仿佛从来都没怎么变过，就是鬓上白发又多了些。
节日里吃的比平时要腻口，老李眼下正忙着泡竹叶茶，望向李秾的眼神仿佛在问：“让你去送东西，你怎么把人家拐来了？”
李秾耸了耸肩，表示：“你自己问她。”长腿一迈便要去灶房煮解酒汤。
江芷一把抓住他：“你等会儿！我礼物还没给你呢！”
听到“礼物”两个字，李秾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一时间还有些惊愕，因为他没想到她会记住他的生辰。
李决明看看江芷又看看李秾，捧着杯茶乐呵呵感叹：“哎呀，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吃点东西便要积食，我去外面走走啊，灶台上还有热乎的月饼，你俩想吃就自己拿吧。”
送走了李大夫，江芷迫不及待地把礼盒往李秾跟前一递：“你快看看！”
李秾伸手把盖子掀开，哪怕有在按捺住期待，但在看到衣服的一刻，双眼还是情不自禁放起亮光。
江芷雀跃邀功：“好看吧好看吧！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连上头的花纹都是我一点点绣出来的！你都不知道那个尾巴是有多难绣！”
李秾把衣服从盒子里取出来，望了眼衣服上的图案，顿了顿道：“这是……锦鸡？”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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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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