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嘴角的笑直接僵住。
“锦鸡……”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缓过来以后伸腿便是一脚,牙齿咬得咯咯响,“锦鸡?你再跟我说这是锦鸡?睁大你的眼给我看仔细了,这明明是凤凰!凤凰!”
李秾憋着笑求饶:“好好好是凤凰!刚刚是我眼拙!确实是凤凰!简直栩栩如生!”
江芷心头的火气这才消了消,指着李秾义正辞严道:“现在就去给我换上,不过先说好了,我可不能保证就一定合身,万一短了什么的——”
李秾:“短了我就把腿锯了,不必你操心。”
江芷这才又笑出来。
不过该说不说她点子是挺正的,李秾换上出来一看,不仅长度合适,连肩宽都不差分毫。
江芷摸着衣料颇为沾沾自喜:“这还是我第一次做衣裳呢,没想到就这么成功,那我以后要是不想开镖局了,岂不是可以开个裁缝铺子?”
李秾轻笑:“行,到时候我去给你打杂。”
原本是要煮解酒汤给江芷喝的,结果一高兴,李某人反倒被江芷拽着又喝了两杯。
天上是皎洁满月,眼前是生死之交,李秾低头望了望衣服,问江芷:“怎么想起来给我绣凤凰了?”
江芷捧着杯子慢悠悠道:“不知道,就是觉得衬你,想绣就绣了。”
这时,在外遛弯半天的老李回来,江芷立刻起来指着李秾道:“李叔你看他身上的衣服好看吧!我做的!”
李决明“哦豁”一声,过去仔细端详了一遍道:“好看好看,尤其是这上面的锦鸡,绣的真不错。”
李秾忽然疯狂咳嗽,一边咳嗽一边给老爹比口型:“凤凰,这是凤凰。”
可惜李决明老眼昏花没领略到儿子的意思,还以为是嫌自己夸的不到位,便又指着“锦鸡”道:“瞧瞧这鸡绣的多好,有道是金鸡报晓,寓意吉祥着呢,阿芷有心了。”
说着便拎着壶茶揣着俩月饼,踩着梯子上房顶看月亮去了。
江芷胳膊肘捅了李秾一下:“行了,再咳下去心都该被你咳出来了。”
李秾试图挽救:“我爹刚刚肯定没看清,你别往心里去,回头我跟他解释。”
江芷洒脱的舒口气,双手托腮道:“算啦,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等我以后绣工上去了,我再给你绣一只十全十美的凤凰。”
李秾发笑:“送我那么多凤凰,让我借着它们的翅膀上天吗。”
江芷忽然目不转睛盯着他,醉醺醺的又无比认真,伸出手扯着他的脸颊道:“不许上天,你飞再高,也只准落到我肩上。”
四目相对,李秾揉了揉眉心,无奈而柔和:“江芷,你让我有点醉。”
江芷又把他杯中酒斟满:“那就醉吧,一年到头也没几次机会。”
李秾的本意是要么让江芷酒醒,要么把江芷灌醉,好把她送回十二楼休息。结果不知是今晚月色醉人,还是眼前人醉人,江芷没醉,他自己倒先趴下了。
脑海里混混沌沌,翻来覆去都是那两个字,意识早已不清晰,吐字却还字正腔圆,一遍遍重复的都是:“江芷……江芷……”
“在呢在呢。”
江芷伸手把李秾搀了起来,踉踉跄跄把他扶回屋子,碎碎念道:“别念叨了,叫我名字我又不给你钱花。”
等把人放倒在床上,她自己也出了一身薄汗,酒劲消散的差不多。
再进院子,只见满院清辉荡漾,地上如铺白霜,落木斋宁静祥和,唯有点点流萤在草木间闪烁。
江芷的心从未像此刻如此安定,抬头看了看月亮,突然想起她李叔还在房顶上,搓了搓脸提起精神便往梯子走去了。
房顶,月色如水,照拂九州。
李决明听到梯子在咯吱作响,以为是李秾上来,结果听到一声脆生生的“李叔”,屋檐上便探出一颗俏丽的脑袋瓜。
江芷轻手轻脚,可喝完酒身子便比平日重,再怎么轻也把瓦片踩得沙沙响,弄得她有点不知所措。
“放心落脚就是,没那么容易踩坏。”李决明又喝了口竹叶茶,温和道,“李秾没跟你一起上来?”
江芷:“他喝醉了,我刚刚把他扔床上去了。”
李决明用袖子把旁边的瓦片拂了拂,好给江芷坐。
江芷也没不好意思,直接过去坐下,抬头又瞧了瞧月亮,说:“他这一年多跟我风里来雨里去的,好几次差点连命都丢了,我现在想想只感到后怕,觉得既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您,甚至想着……往后不让他跟我一起走镖了。”
越往后说,语气便越不由自主的沉。
李决明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西子湖道:“芷丫头,那是什么。”
江芷看了一眼:“湖。”
李决明又把杯子朝她递了递:“这里面是什么。”
江芷:“水。”
接着李决明一覆手,杯子里的茶水便尽数浇在了乌青的瓦片上。
“远处的湖,与眼前的水,看似离得很远。可水会变干,会升到天空里,再变成云彩凝结成雨,回到人间,便成了湖的一份子。”
李决明瞧着江芷道:“李秾,便是这杯水。”
江芷目不转睛听着,两只凤眼在暗中依旧亮晶晶的,即便听不太懂,也在心里慢慢思忖这些话。
李决明回过头,静静眺望夜幕下的临安城:“做父母的都有私心,希望他能文能武,希望他善良明事理,希望他聪明知进退。但其实那些都是不重要的附属品,最大的希望,无外乎还是想让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可平安和快乐,在很多时刻都是不能共同存在的。有些人天生便向往大漠的风塞外的雪,要快乐,便必须历些风险,要平安,便要忍受些乏味。”
“我过去为他考虑的东西很简单,学好医术继承医馆,到了年纪再说门亲事,虽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但这辈子横竖不会饿死,养活一家老小也算足够。”
李决明说到这里没忍住笑了下,望着江芷道:“但我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你猜是什么?”
江芷摇了摇头。
李决明:“我没问过他是否想要过那种生活。”
“李秾他,太过安静,也太过懂事,给什么便要什么,所以我忘了,他是有自己主见的人,他的人生,不需要旁人来安排。”
李决明喝的是茶,嗓音却有些被呛到的哑:“所以阿芷啊,即便你不在他身边,他也终究会踏上去往远方的路,就像洒在地上的水终究要回到湖泊一样,与之不同的,是有你和他在一起,我会分外安心。”
江芷鼻头有些发酸,却不知酸涩从何而来,只是重重“嗯”了一声。
李决明听出女孩声音里的哽咽,笑着转移话题道:“上了年纪就是喜欢动不动长篇大论,不说这些了,你跟我讲讲你们一路都遇到哪些奇事吧,李秾这小子嘴巴严得很,问就是没什么,跟我多说两个字能累死他一样。”
江芷噗嗤一笑:“他那是不想您担心啊。”
李决明:“瞧瞧,你也替他说话。”
江芷哭笑不得:“好了好了,我不替他说话了,只是我们路上经历过的事情的确太多了,乍一想还真想不全,我就把我印象最深的一些讲给您听吧。”
李决明捧好差揣好月饼,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江芷讲了文殊堂,讲了自己用棺材盛白玉观音骗过好些人,把李决明乐得合不拢嘴,直言江芷实在太聪明,什么法子都能从脑瓜里蹦出来。
江芷又给他讲了睚眦刀,着重强调了那把刀有多邪门,普通人一碰便要走火入魔大开杀戒,非得杀个人才能让刀安静下来,把李决明唬得一愣一愣。
江芷还给他讲了朗月阁,讲她和李秾左丘行为了混进去,又是戴面具又是用假名,费了好些功夫骗过了那些管人弟子。以及那边的饭菜实在太丧良心,第一层弟子伙食跟泔水似的,包子的面都没发好,一口下去不见馅儿,全是酸不溜秋的死面疙瘩。
李决明听到这里来了兴致:“假名?你们仨都给自己取了什么样的假名?”
江芷:“左丘行还是叫白居易,我呢,就叫江白衣,李秾叫李凤阁。”
听到“凤阁”二字,李决明全部的笑意都僵在了脸上,整个人没了丝毫动静,仿佛连呼吸也一并僵住了。
江芷察觉到李叔的不对劲,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李叔?你怎么了?”
李决明回过神来,对江芷回以歉意一笑:“没事,吓着你了吗?”
江芷摇头:“没有,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吗,我感觉你好像被惊到了。”
李决明沉默地低下头,过了片刻,长舒一口气道:“凤阁这个名字,当真是他自己取的?”
江芷:“当然是了,要是我给他取,肯定不是张三就是李四,哪会这么别出心裁。”
说着语气变得小心起来,悄悄望着李决明:“李叔,这个名字有问题吗?”
李决明缓缓摇头,比起否认,更像是一种无奈的接受。
“没什么,只是发现这孩子远比我想象中要坚强。”
“我本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提起那个名字了。”
凤阁凤阁,凤之高阁,一个人的命数该是何等强大,竟然敢于庇护凤凰。
房顶的月光很亮,江芷依稀能看清李决明的表情。
这是她从未见识过的神色,仿佛是活人所不能有的——既彷徨又哀伤,如同他的面前是大雪茫茫,而大地空无一物,寸草不生,冰雪绵延十万里。
静默了不知多久,李决明忽然开口,伴随着忽如其来的秋日夜风,温和平静。
“其实,阿秾不是我亲生的孩子。”
再往下写就是上部的收尾阶段,虽然离下部的开始还需要一些时间,但还是恭喜追更到现在的同学!!(你们终于看到进度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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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凤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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