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的眼睛定格在了听到那句话的瞬间,不仅眼皮一眨不眨,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李决明笑道:“阿芷好像并不为此感到惊讶。”
江芷喘了口气,神经犹如一根脱弓的弦,放松下来低了低头道:“不……我只是有点惊呆了。”
她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抬头望了望天道:“李叔,时辰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李决明摇摇晃晃站起来:“我送你。”
话音未落,江芷就已经从屋脊一跃,直接跳到了外面的大街上,还冲李决明摆了摆手:“我走啦!”
李决明哭笑不得,知道自己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便扬声道:“路上慢点!”
“落木斋离十二楼那么近,拐个弯就到了。”江芷嘟囔完这句,迈开步伐往前去了。
街上的人比她来时少了些,但依旧热闹,皇城底下的节日,基本不喧闹个几天几夜是不罢休的。
可她的心却热闹不起来。
十二楼里的酒刚喝到第二场,江芷回去没走墙头,左丘行醉醺醺给她开了门,还故作浮夸地“呀”了一声:“这谁家小兔子回来了!”
江芷属兔的,可惜是只正月兔,寒冬刚过春日未至,到哪都找不到吃的。
女眷们都挨不住睡下了,江盼宁也早扑床上呼呼大睡,前院里就剩下几个吹牛扯犊子的大男人。
江芷拈了颗花生米丢嘴里,正准备回房睡下,忽然被左丘行叫住。
左丘行喝酒喝得眼圈红彤彤,喘气儿都带着股酒气,伸着脖子问江芷:“李秾惹你生气了?”
江芷摇头:“没有啊。”
左丘行:“那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江芷想了下,道:“因为我爹娘不在兄弟尚幼而我明天还得早起打理镖局说不定连吃饭的空都没有,这个理由够合理吗?”
左丘行抓耳挠腮,觉得奇怪又说不上哪奇怪:“合理,合理。”
江芷抬腿刚要走,又被左丘行叫住。
“要是哪天觉得累了,大不了到药人谷投奔我嗷。”左丘行拍着胸脯醉醺醺道,“我家虽然与世隔绝,不比临安繁华,但也算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破规矩是多了点,可没有那么多的是非争斗,适合养老。”
江芷心头热了热,轻嗤道:“先管好你自己吧,白大诗人。”
这个称谓让左丘行分外受用,举起酒杯又对着月亮呜呜哇哇吟起诗来,吟到一半吐了一场,吐完大哭,趴在桌上呜呜咽咽地呢喃:“娘,我想你啊……”
别人家的中秋都是欢声笑语,唯独十二楼是五味杂陈,笑了哭哭了笑,似乎没完没了。
可能是心情起伏太大,也可能是前几日忙着做衣服没休息好,江芷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末了还做了个短暂的梦。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山上,山中鸟鸣猿啼,翠柏如潮。她师父照常坐于巨石上监督她练功,只不过这回是背对着她,二人间的距离似乎很遥远。
江芷不知怎的有些不安,上前怯生生唤了句:“师父。”
对方冷笑一声,声如稚子清亮:“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
转身便是一掌袭来。
江芷猛地睁开眼,发丝凌乱汗流浃背,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梦里抽离出来。
抬眼一看,日上三竿。
这时林婉婉恰好端着早饭进来,江芷一边摸衣服一边下床:“我怎么睡那么久啊,你也不叫我起来。”
林婉婉放下食案,笑吟吟过去给她递褙子:“我瞧你睡得熟,哪忍心把你叫醒,况且要走的镖你都给标出来了,我直接安排下去便是了,你也该好好歇歇。”
江芷揉了揉眉心:“不敢歇,十二楼最近出的风头太盛了,顾琼的镖一走完,临安城的达官贵人都爱跟风委托我们,明里暗里招了多少同行恨,我是数不过来了。”
过去只有一个同兴镖局欠收拾,提防也好提防,现在对家一多,江芷一时真顾不过来,只能每天多盯着点,省得被人使了绊子。
林婉婉替她整理着领口,忽然想起道:“对了,说到顾尚书,你猜我今早起来听到个什么消息?”
江芷随口说了句:“总不能和兵权有关。”
林婉婉露出一个“不愧是你”的眼神,把江芷看得一懵:“我还真猜对了?”
林婉婉:“听说是今日早朝上,顾尚书以体弱无暇为由,亲自将虎符上交上去,陛下深表惋惜,将虎符暂交秦辉保管,还叮嘱他仔细养好身体。这不一个早上便传得临安城里人人皆知了。”
江芷用浓茶漱过口,吐到鱼洗里道:“糊涂啊糊涂。”
南梁重文抑武早已到了疯魔的地步,顾琼再是个文臣,好歹也是和个“兵”字沾边的,外面再怎么不服,不至于激起公愤。
可若换作秦辉,性质便完全不同了。
从古至今,没听说过把调兵遣将之用的虎符交给文臣之首保管的,简直要彻底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江芷坐下咬了口绿豆糕,嫌噎又喝了口银耳羹,跟林婉婉道:“你看着吧,再这么弄下去迟早要出大乱子。”
经江芷这一说,林婉婉也有些忧心,眼前的玫瑰酥拿起又放下:“想必顾尚书也是被逼得实在没法子了,其实兵权转移之事早在你回来时便有了点风声,只是徽州地震风头太大,便将此事盖了过去,没想到,该来的躲不掉。”
江嚼着点心,回忆起顾琼那张老狐狸似的脸,实在没法把他和“逼得实在没法子”联系到一起,总觉得这里面应该没那么简单。
毕竟他可不像个把自己往死局里引的人,秦辉今天能夺他的权,明天就能夺他的命。
多想无益,江芷填饱了肚子,紧接着就去前厅理事。
中秋之后临安城余热未消,一直又过了个把月,闷热方散去几分。
左丘行本来想再享受几日西子湖的晚风,结果一封家书飞来,信上说他但凡晚回去半天,他爹就把他的诗集全部喂灶膛用来炼百草霜。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于是小左眼含热泪的收拾行李卷铺盖,骑上江芷给他精心挑选的大胖骡子,选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晌午,在十二楼众人的注视下,哭哭啼啼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一张床上睡过架也打过,江盼宁送走他时还有点舍不得,捏着江芷的袖子问:“阿姐,白大哥还会回来吗。”
江芷道:“会的,毕竟比起行医他更想作诗。”
诗人不到处乱跑还能叫诗人吗。
后来的日子一家老小过的也算平静,忙归忙,没出过什么严重的幺蛾子。
因为买卖太多,十二楼没多久又招了一批镖师,江芷亲自带人,每次见了新面孔,开口第一句话都是:“你们确定要干这行吗?很容易死人。”
可以说是把先兵后礼发挥到了极致,不过愿意留下来的人还是不少。
习武之人赶上了个前所未有的烂怂年月,但凡哪个家里还能吃饱饭,都是把孩子送去读书博功名,不是真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不会把人往一条行不通的路上逼。
新来的镖师里有个年纪不大的,有点腼腆,挠着头对江芷说:“走镖路上死了好歹能给家里留下银子,死在外面什么都留不下。”
江芷听完半天无话,最终道:“我尽量保你们平安。”
那时候新来的镖师们只顾着傻乐,并不知晓世人口中的“尽量”是讲十分话出三分力,她江芷的“尽量”是出九分力认一分命。
秋日一过即入冬,入冬便是年关,走镖之路更加危险重重,要钱不要命的绿林土匪遍地都是。
有几趟镖因为地势险要,江芷干脆没让董生押镖,自己带着李秾亲自走了几遭,不识相的拦路虎遇到不少,但她没杀人,只不过揍了一顿,末了把剑往土里一立:“十二楼的镖,往后还劫么?”
土匪也没了那股凶神恶煞的气势,全身哆嗦得像个小鸡仔,对着江芷又下跪又磕头:“不劫了不劫了!劫谁的都不能劫十二楼!往后见了十二楼的镖旗我保证带着兄弟们躲得远远的!”
江芷面上没什么波动,上马后扔给对方一兜银子:“快过年了,大家都不好过,拿去给弟兄们买顿酒吃。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世道没有劫镖的便没有走镖的,以后再见时和气一点,犯不着非得拔刀动剑。”
一兜银子一番话把土匪头子收买的心服口服,朝着江芷的背影便高呼:“恭送江大当家!”
李秾瞧着她,轻笑道:“你比我第一次见你时变了太多。”
江芷驾马回答:“兔子到了冬天还得发层毛呢,人又怎么会永远一成不变。”
“对了,”她补充,“回家我要喝菌子瘦肉粥。”
这点倒是没变过。
后来返程之路还算顺畅,没沾上什么大麻烦,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常思川。
江芷当时赶了一夜路,又累又困,好不容易才在小城的破晓中找到了个刚出摊的馄饨摊,一口热汤刚下肚,便听到一声熟悉的:“江姑娘!”
江芷一下子精神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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