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镖师面色有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当家的是在敲山震虎。稍迟钝些的只当大当家的在跟他们开玩笑,顺带警醒一下他们。至于个别做贼心虚的,只低着头,脸也不敢抬。
场面寂静,无人敢搭这个话茬。
这时,自仪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稚嫩的——“娘亲!娘亲你回来啦!”
常乐扑腾着那两条小短腿,一路飞跑冲入宴席中,一眼瞄准江芷在哪以后,张开两只粗短的胳膊就要抱。
江芷躲闪不及,无奈将这小家伙抱了个满怀,差点摔倒。她掂了掂常乐,笑道:“怎么感觉重了有四五斤。”
常乐:“才没有!我想娘亲都想瘦了好多!不信你摸我的脸,我脸上都没有肉肉了。”
江芷看着他又圆润一圈的小肥脸,笑而不语只是点头。
其他人亦被这突然杀出来的“小程咬金”逗乐,心情放松下来继续把酒言欢,庆祝这次走镖的顺利。
夜晚,江芷和林婉婉将常乐哄睡着,正准备出门,手便被林婉婉拉住了。
林婉婉看了眼熟睡的常乐,压低声音道:“就这么算了啊?”
江芷顿了下,料到她说的是白日那桩事,便道:“反正该有数的心里都有数了,他们也断然不敢再有下回。否则即使当众将人指出,亦或是私下处理,费的都是自己的工夫,得不偿失,还不如卖一次人情,让他们心怀感恩,继续为十二楼卖命。”
林婉婉想了想这其中道理,觉得没什么毛病,但仍轻叹了口气说:“可我别扭得很,偏咽不下这口气。吴家人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给我们使了多少次绊子,哪回如他们意了?偏还不见棺材不掉泪,非逼得我们对他们下死手不可。”
江芷看林婉婉顶着张温婉的脸却咬牙切齿的样子,竟然觉得还挺可爱,轻嗤一声说:“下死手倒不至于,只是确实该给他们提个醒了。”
说话时门已被江芷拉开,她迈出步伐,却不是冲着回房的方向,而是通往后门的小径。
林婉婉当即问:“你干什么去?”
江芷吸了口夜间清凉的空气,口吻轻巧戏谑:“给你出气去。”
……
子时三刻,同兴镖局内宅。
凉亭中烛火如豆,堪堪照亮石桌上的茶壶茶盏,两盏茶一盏已见底,另一盏纹丝未动,毫无热气,已经凉透。
亭中总共两个人,一坐一立,坐着的那个不动如山,眼睛直直盯着亭外漆黑长夜。站着的那个根本站不住,迈开腿来回踱步,连影子都跟着焦急发慌。
“怎么还没来,这都什么时辰了,早该来了。”
女子激动之下声音有些扭曲,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很是刺耳。
“难道是那姓江的发现了?不对啊,她如果发现,肯定不会留活口的,闹出动静来我们这边有收到消息,怎么会是这样半点动静没有。”
“按理江芷今日回来,十二楼中肯定会有变动,我们的人必会回来回禀,眼下这不合理,就是不合理。”
念叨声中,一道轻细的脚步声倏然响在亭子外。
女子耳尖一动,以为是暗桩终于来了,结果转脸望去,竟是活见鬼一般,瞪大双目怒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芷扬了下下巴,正对镖局后门的方向,说:“没人把守,一翻就翻进来了。”
见女子又要开口,江芷轻飘飘道:“吴大姑奶奶,江某今夜过来不是来找你的。”
吴应红闻言,看了眼身后坐着的青年,回过脸来对江芷冷声道:“我弟弟还小,江大当家要算账,尽管冲我来便是。”
江芷顿时笑了,瞄了眼亭中坐着的人,反问一声:“小?”
如果她没记错,吴老八和她是一个岁数吧?
吴应红听出她语气中的嘲讽,口吻变得更加强势:“不管我弟多大,有我们这些长辈在,他就永远还是个孩子。”
江芷点了点头,默默补充:“二十多岁撑不起家业,还在姐姐们胳膊底下躲着睡大觉的孩子。”
吴应红瞬间炸了,指着江芷怒斥:“当年如果不是你十二楼使邪术害死我爹,我**小小年纪岂会继承家业,同兴镖局又岂会靠我们几个女流之辈经营,你们江家人真是该死!”
江芷沉下了脸,声音也开始冒寒气:“我再说一遍,你爹吴明雄是被前华山掌门洛惊春杀了的,江家如果有本事以命换命,那我为何不拿那些该死之人的命去换我爹娘的命。”
吴应红冷笑:“好一副伶牙俐齿,你看你就是——”
这时,她身后之人蓦然出声:“够了。”
吴波缓缓起身,走向吴应红道:“大姐,我想和江大当家单独谈谈。”
吴应红只要一看向吴波,眼神便软了下来,犹犹豫豫地为难道:“十二楼那边的暗桩必定暴露,这丫头这个时候上门,摆明了是来算账的,她历来心狠手辣,我如何能放心将你单独和她放在一起?**听姐的话,赶紧去把你其他几个姐叫过来,自己找地方藏好别出来,知道了吗?”
吴波皱了眉:“大姐有点过于紧张了,江芷都已经是个废人了,还能对我有什么威胁?”
吴应红拔高声音:“她的内力没了是没错,但她都还能领镖上路,岂能不谨慎!”
吴波沉下脸,多年来头一次说话带了冷意:“大姐,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你们处处给我做庇护。”
吴应红还想再坚持,但看到吴波的脸色,只好咬牙妥协一二,恨恨看了眼江芷,心一横道:“那好吧,大姐就在园子外面守着,若发觉大事不妙,一定大声叫喊。”
吴波点了点头。
吴应红下了亭子,路过江芷时狠狠白了江芷一眼,眼神跟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
江芷施施然抬了下手,慢条细理道:“吴大姑奶奶慢走不送。”
吴应红有火发不出,脸色更黑了。
江芷登了亭子,围着花岗岩的桌子坐下,动作自然,跟坐在自己家亭子一样,丝毫不带客气。
吴波看她那样子,干脆坐在她对面,新取了只茶盏,给她斟了杯茶。
江芷端起茶盏呷了口,品了品味道,小蹙了下眉头说:“看来你们同兴镖局光景确实不大行。”
吴波:“自比不上十二楼蒸蒸日上,茶叶要喝千金难买的苏州碧螺春。”
江芷掀起眼皮瞧他,冷嗤一声道:“你们的好暗桩还真是什么都跟你们讲,连十二楼用的什么茶叶都说。”
她的眼睛细长上挑,向上看人,视线冷而寡。
吴波放下茶壶,避开她的视线,眼观鼻鼻观心,淡淡道:“暗桩是我们安排的没错,事已至此,江大当家想怎么样,直说吧。”
江芷定定瞧了他一眼,没说话,低头仔细喝起了茶。
吴波连任其宰割的心情都准备好了,结果半天没等来一句话,慢慢便开始沉不住气,在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以后,终是忍不住道:“江芷,你半夜不请自来,总不能就是为了我同兴镖局这两口粗茶吧。”
江芷还是没说话,看都没看他。
吴波有点急了,闪烁着目光不安道:“你要想兴师问罪就尽快问,要杀要剐都随你的意,但有一点,我七个姐姐是无辜的,尤其是我大姐。我大姐这些年为我操心最多,没理由在这种时候还要牵累她,这两年镖局没生意,为了给底下人发工钱,她又是当首饰,又是当衣裳,她已经为我牺牲太多了。”
江芷这回抬了眼,静静扫了吴波一下,眼神静如幽谭,有些不悦似的。
吴波被她这一扫,竟莫名心虚起来,吸了口气接着道:“我知道,我大姐以往是有不少对不住你的地方,甚至还派过人暗中杀害你,但归根究底又没对你造成过什么,你江芷能撑起十二楼这么大的生意,必然宰相肚里能撑船……”
江芷蓦然放下杯盏:“吴大当家,你累不累?”
吴波闭了嘴。
“我今日过来,的确是想和你们同兴镖局做个了结。”江芷道,“但不是了结性命的那种了结。”
吴波看向她的目光带了诧异,以及探究。
“四年前我砸了同兴镖局的牌匾,也算直接毁了你们家的生意,使你们恨十二楼恨到现在,明里暗里绊子使了那么多,无一次成功,所以也从来咽不下那口气。”江芷声线娓娓,未夹杂什么别样的情绪,只是安静说着。
吴波没有反驳,因为江芷说的都是实话。
“但人不能永远为了那口气活着。”江芷对吴波道,“斗了这么多年,你来我往,你姊妹八个,还不算她们的子孙后代旁支亲戚,赶尽杀绝我杀不过来,镖局生意太忙,明面上我也懒得跟你们作对。”
吴波隐约有点懂了江芷的意思,但不敢确定,只试探性地来了一句:“江大当家这话说的,让我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好,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江芷道。
她盯着吴波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同兴镖局没生意,十二楼给,当然,钱我们得拿一半儿。要那口气还是要这口饭,吴大当家说了算。”
吴波后背直冒冷汗,感受到的恐惧比面对死亡威胁时还要强烈,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看着江芷,吞了下喉咙道:“我若是要了这口饭,是不是同兴镖局以后就要改姓江了?”
江芷没回答,对他笑了下,顺带举起茶盏,对着空气碰了下杯。
吴波牙根都开始打寒颤。
他突然想到了六年前的江芷,那时候她多大?十四还是十五?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绝不肯给自己委屈受,有仇当天就报,手里总不离她那柄三尺剑,剑只要一出鞘,从来都是要人命的架势,他们家的牌匾便是亡于那柄剑下。
这么多年过去,临安的风水变了,江芷也跟着变了。
昔日天之骄子,变成个江湖人尽皆知的废人,再没有走南闯北,手里也再没拿过她那柄剑,遇事不急不躁,还能对仇家笑脸相对,安安静静坐在这,品一盏看不上眼的茶。
可吴波觉得,现在的江芷,要比六年前的江芷,要可怕,危险得多。
按照预期字数,还有六十万字就能完结了,真开心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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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0章 第 4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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