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辞浑身都被淋湿了,如今已是早冬,一股股的寒意侵人,她看到一处较宽敞的屋檐,用几乎冻僵的手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向那个方向跑了过去,却突然被一人从身后拉住了手腕。
“你来……”晚辞话还没说出口,一回头却看到这张让她很是意外的脸。
谢炤撑着伞,他的手同伞柄一般骨节分明,在黑夜中,倒有种冷面阎王的感觉,眼里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意味,他微微挑眉:“你怎会在此?”
晚辞在看到谢炤脸的那一刻心情就骤然直下。
无语,简直是无语至极。
她用力扯开了自己的手:“帝君把我送到牢狱,怎样都是死路一条,我不逃出来哪还有一线生机?”
谢炤眉间微敛:“牢狱岂是那般容易逃出来的?”
“帝君大概是不知道狱中那些人都是什么德性,若不是他们对我起了歹念,我也不会那么容易逃出来。”
伞外的世界雷电轰鸣,伞内的世界只有晚辞与谢炤二人。
谢炤撑伞静静凝视着晚辞,晚辞声音清脆又坚定,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这双眼。
谢炤看着眼前这个与记忆中有些不同的倔强姑娘,问:“你一向都如此大胆吗?”
“命都快没了,还管这些吗?”
远方马车内,简瑜拉开车帘看着这两人站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自言自语道:“命运可真是奇怪,偏偏是今日回了趟谢家,偏偏在长街上遇到了她。”
晚辞用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雨水,谢炤看着浑身淋湿的她,沉默片刻,道:“既如此,那便随我回殿吧。”
晚辞质问:“把我带回去杀?”
谢炤不解释,转身就走,晚辞斟酌着看向他的背影,很快跟了上去。
上了马车,谢炤坐在正中间,简瑜坐在左侧。
晚辞半弯着腰:“我这衣服是湿的。”
简瑜道:“没事,放心坐,自有下人会清理。”
于是晚辞坐在了简瑜的对侧,窗外雨声淅沥作响,显得车内更为寂静。
简瑜感觉气氛有点尴尬。
因为下雨的缘故,晚辞的伤口浸了些水,她这样端坐着,血水流淌在衣裙上,染红了不大不小的一块。
“如何称呼姑娘?”简瑜率先开了口。
“晚辞,莫晚辞,我姓莫。”
“那晚辞姑娘,这手中伤是从何得来?”
晚辞瞥了一眼谢炤,谢炤正襟危坐,没有多看旁人一眼,晚辞道:“意外沦为了血奴,被刀划的。”
简瑜也瞥了一眼谢炤,谢炤神色自若。
简瑜接着道:“回宫殿后,可得赶快涂些药,这又沾了水,伤口可不容易好。”
晚辞点头微笑:“谢大人关心。”
简瑜又说:“还有几个问题想问姑娘,不知会不会叨扰姑娘?”
“当然不会。”晚辞笑道。
“姑娘是如何逃出来的?姑娘逃出来后又是可想好去哪?”
“我……狱中人对我图谋不轨,我就撒了迷药,逃了出来。出来后,我……”
晚辞语速放慢了一点,她想起了,见到谢炤前,差点脱口而出的:你来了。
“我……”她接着说道,“我没有想好去哪,只想着跑远一点就好。”
“原来是这样。”简瑜看向晚辞的发簪,道,“姑娘这发簪可真是好看,牡丹花间点点微红,花枝舒展大气,雕刻的精美繁琐却艳而不俗,这样的成色想必出自哪位大师之手吧?”
晚辞轻轻抚摸了发簪,从容不迫地回道:“不是什么大师,早期我在民间游荡,从一寻常商贩手中买得,此等俗物,竟能入大人的眼。”
“此非俗物,看来民间有许多卧虎藏龙者呀,姑娘腰间银香囊也甚是精妙绝伦,可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简瑜倒是问得没完没了了,晚辞不太想继续回答,就看着简瑜:“大人好像格外关注这些女儿家的东西。”
简瑜笑了笑:“是我问的太多了,宫内的东西见多了,看见这民间别具一格的风格到觉得甚是吸引人。”
过了一会儿,简瑜突然道:“我去外面透透气。”
“外面在下雨。”谢炤说了上马车后的第一句话。
“没事,我就喜欢在外面,撑把伞就好了。”
谢炤:“……”
简瑜这人也是奇怪,想法总是与众不同。
马车继续行驶,晚辞感觉头有些晕晕的,从昨日早上被关进牢狱到现在,她已经两天没睡觉了,此刻衣服都湿了还有些冷,再加上马车内的温暖和有规律的摇晃,让她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睁眼,马车缓慢停下,车外摇晃的扶苏渐趋于平稳。
简瑜从外面探过头:“雨已经停了。”
谢炤没有看晚辞,自己直接下了车。
他走在最前头,晚辞在其他宫人的示意下通过寻梦桥,来到了望舒宫。
这帝城内,几所前殿与后宫之间都是通过这寻梦桥相连。
昔日以为自己差点要掉脑袋的两位小宫女欣喜地迎了过来:“望舒宫真来了位娘娘。”
晚辞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娘娘。”
“来望舒宫的怎么不是娘娘?”
晚辞微笑着礼貌否认:“但我不是。”
两位宫女略有些疑惑地互相望了望对方:“那,我们叫您小姐如何?”
“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不行不行。”两个姑娘急忙摇手,“还是叫小姐吧。”
盛情难却,晚辞还是应下了。
“宫内都收拾好了,上面交代了,要赶快为小姐的手上药。”
“对对对,姑娘都淋湿了,得赶快换了衣裳,这天冷,要是病了可不好了。”
俩小宫女很是贴心,笑得也很高兴。毕竟伺候一位姑娘可比伺候那阴晴不定的帝王放心多了。
晚辞看着二人着还带有稚气却充满热情的脸,恐怕是这殿中少有的生机了。
她本就怕冷,在这样的天气淋了雨确实感觉到很冷,在马车上其实都在强忍着不要发抖,于是在她们的拥护下就赶忙进了门。
谢炤此时已到了自己的寝宫,简瑜也还没有离开,他说道:“都安排好了,帝君想知道的事情我也都在马车上问了。”
谢炤眼眸微动:“我何时说过我想知道那些事情?”
“帝君在马车上虽一言不发,但并未阻止我问,那便是默认了。”简瑜胸有成竹,“这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帝君就不怕那所谓的未来发生?”
谢炤扯了扯嘴角,耐心道:“未来不会轻易发生的,任何微小的改变都会导致未来的大相径庭,这次我也不会喜欢上她。”
简瑜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在帝君看到的那个未来中,是如何喜欢上晚辞姑娘的呀?”
“我……”谢炤竟然真的回想了一下,可看到的终究只是些片段,至于到底是怎么喜欢上的,他还真不知道,反正从那些片段开始就是喜欢的状态了。
看着谢炤迟迟不发声,简瑜惊呼:“不会是一见钟情吧?”
“帝君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怎么是这种人呀?”简瑜已经开始浮想联翩。
谢炤微嗔:“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去睡待在我宫内做什么?灵界如今有下雪的征兆,回魂夜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好了……我去睡了。”
简瑜在外面边走边嘀咕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样子,一说多了就急眼,关键每次还装出这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简瑜想着谢炤的样子,忽然发笑,哼起了小调。
谢炤在房内强撑着看了一会书,终究心绪难平。
他看向槛窗,思绪忽然被拉回了马车上。
简瑜下车后,晚辞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谢炤本不想去在意的,如今对他而言,他在意的只有独回,他想杀了独回,如果受到不想忍耐的挑衅的话,也可以利用完安无咎后再杀了他。
可晚辞的出现无疑是给他浇了一盆冷水,原来他的心,不是只有杀戮,这对他来说,却是无法容忍的。
那时在马车上,晚辞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开始只是闭上了眼,而后身体逐渐偏移,最后直接倒在了谢炤的腿上。
谢炤感到身躯一震,他低头看了过去,几缕湿漉漉的长发贴在了晚辞有些苍白的脸颊上,被打湿的衣裙紧紧贴身,把纤细的腰肢勾勒得更为好看,微微起伏的洁白胸膛让人生不出杂念,反而想感叹纯洁无瑕。
晚辞很安静地睡着了,宛若一枝洁白的百合花。
谢炤身子仿佛僵住了,迟迟没有动。
晚辞的手自然下垂,轻纱下露出的皓腕因为戴过镣铐的缘故有些发红,受伤的手流出的血水顺着玉指凝成一滴挂在指尖许久才落下。
谢炤的眉头紧锁,他心里很是挣扎,可更让他感到挣扎的是,他无法准确说出自己为何挣扎。
终于,谢炤微微向前倾身,牵起晚辞那只受伤的手。
谢炤心中第一个感觉是:冰得吓人。
晚辞的手稳稳落在谢炤的手掌心,谢炤端详着那条丑陋得格格不入的血疤痕,大拇指在她发红的手腕上轻轻抚摸。
他心中念道:就是这张脸,让我爱得如此深沉吗?
他的眼底有说不出的情绪,当意识到这是莫名的心疼之后,他慌忙松开了手。
乱他心者,其必诛之,只是这次,他犹豫了。
还好,谢炤可以将这一切归结于看到未来给他带来的短暂困扰,他自信地认为,时间自会磨平一切,而这情愫也会不攻自破的。
谢炤不懂爱。
不知怎的,谢炤又想起了自己已经死去很多年的母亲,他想起了那一天,母亲泪眼婆娑:“炤儿,你还不明白什么是爱。”
“你明白吗?”只有九岁的谢炤却已是一双冷眼,“你若是明白的话,又怎会日日看着窗外,母亲,你在等谁?”
他的话寒冷刺骨,小小孩童的话竟没有一丝丝情分。
他早就忘了母亲听到他话后的神情,或者说,他不想记得。
他只记得,母亲最后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想起这些,谢炤又深叹一口气。
“我本就不明白。”他固执地说道。
说着,他站了起来,像当初母亲那样看了看窗外,却看不到任何人影,于是便狠狠关上了窗。
他想尝试去了解母亲,可他好像始终读不懂母亲,他也不明白母亲为何总是双眼忧愁。
高高明月照亮帝王城,万里寒云织出海市蜃楼,犹记别枝惊鹊,怎叹苦兮霜白。
远处高高的阁楼上,简瑜不知何时躺在屋顶上,对着那轮无瑕的满月,他提着一壶酒缓缓倒入口中,继续哼起了悠长的小调。
他总爱爬上屋顶,随性至极,也许是仗着自身武艺高强,不惧邪灵。
路过的侍卫看到了楼顶上的简瑜,初来者不知是谁,便问道:“此人是谁,竟爬上帝王殿的屋顶,大胆狂妄。”
领头的侍卫长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住嘴,记好了,此人乃简瑜大人,与当今承乾帝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大人如何行事,我等万分不可多言。”
“是。”众人一齐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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