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金秋十月。
林秋安满世界地疯跑,穿行在各个城市雨林、自然原野之中,她花光了自己近三分之一的积蓄,终于开始觉得疲惫了,她打算回家。
四个多月过去,林秋安想着林妈的怒火怎么也该平息一点了,再不回去家里真该着急了。
她收起不多的行囊,身上层层叠叠穿着夏季的衣服,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熟悉的城市。
回家的出租车经过叶满峰的学校,那也是林秋安的母校。高耸巍峨的校门像旋涡一样吸引着她。
要不要去看望一下他呢?林秋安犹豫,算了,去吧!回家后不知道要被林妈关多久禁闭呢,就当是最后的闲逛了。
出租车在不远处的大型超市门口停下,林秋安钻进凉风中,给叶满峰发了一条语音:“你这会儿在学校吗?我刚好路过……”
确实有点儿冷,她小跑几步躲进了温暖的超市里。
没有多余的闲逛,她直奔零食区,林秋安太知道他们这个年纪的大学生想吃什么了,临走前,她捎带着提了两箱牛奶和坚果,也算是作为姐姐给弟弟带的营养品了。
母校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任何人都可以进去闲逛的地方了,如今门口的保安大爷紧盯着,闸机也紧闭着,林秋安只好站在门口等人来接,模样像极了偷出去闲逛后进不了家门的小猫。
秋天的最后一片落叶乘着傍晚的风停在了她的脚边,隐隐约约昭示着初冬的冷冽。顺着落叶爬上她肢体的,只有战栗。
“林,秋安!”
这三个字像是烫嘴一般,一断一续地烘烤进她的耳朵。
原来他白天长这样,林秋安脑子里闯入这一离题万里的想法,然后尴尬地挥手,毕竟这是她们去年酒席后的第一次见面,颇有一种网友面基的氛围。
不同于第一次见面时林秋安对他的印象,这一次她感觉他的脸上除了“端正、干净、斯文禁欲”之外,更多的是年轻和朝气,就好像,林秋安搜肠刮肚地找形容词,就好像,重获新生了一般。
“嗨……”林秋安抬头望着刚刚在她面前站定,依旧气喘吁吁的大男孩,再次轻挥了一下手,“慢慢走就好了,跑什么……”
叶满峰不说话,通红的脸上挂满了细密的汗珠,仿佛他一个人活在夏天。
他伸手抽下松垮垮挂在他脖子上的围巾……然后将带着他体温的围巾层层叠叠地绕在了她的细颈上。
林秋安抬头看着他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叶满峰的动作好像是在玩集市上的套圈小游戏。
套到了,就跟他回家……只不过现在是,套到了,他带她回母校。
“走吧!”林秋安强迫自己从他的臂弯围拢下逃出来,她一个蹲起,提起脚边的牛奶拉上行李箱就往闸机方向走。
“等一下!”
林秋安感觉到她的胳膊被生生拽住,那股束缚力从肘窝滑向小臂,隔着她初秋的薄外套,热热地抹在她的右边身体,然后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手背,拨动琴键一般掀动因冷空气立起的汗毛。
我们嘴炮王者,行动上的矮子——林秋安,哪里经受得住这种若有若无的触碰,她触电一般地收回了胳膊,手上的牛奶箱却魔术一般地落到了叶满峰的手里。
“我来拿。”他侧过身去,抢走她左手拖着的行李箱,“等一下。”
叶满峰将牛奶放在脚边,转身脱下一件厚外套就套在林秋安的身上:“穿上。”
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温度,不像他的外套,还未搭在她身上时,林秋安就已经被腾腾的热气拢住了。
“包都给我吧。”叶满峰指向她斜跨着的小包。
“没事儿,不重……我其实也没那么冷……”林秋安嘴硬,看着他把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挂在了自己手上,她有些不好意思了,“主要是我的衣服没有口袋,所以才带个小包……”
“你这都是……”叶满峰犹豫了一下,视线扫过满手大包小包的零食。
“我想吃老区食堂的臊子面了,特地买了零食跟你换……”林秋安抢在他前面说出来意,怕他拒绝于是胡乱编了一个借口,“快走吧弟弟!”
叶满峰的脚步因林秋安的两句话由雀跃到停顿,他实在是不喜欢“弟弟”这个称呼,怪怪的,至于哪里怪,他也说不好。
前面那个小小的身影轻快地引着路,时不时地放慢脚步跳跃着回过身来确认他的步伐,然后在微风吹过她的碎发时停下脚步等他,抢过他手上的零食袋子,裹紧他宽大的外套,东看看西看看,脚步不稳地走着。
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什么“这边的教学楼翻修啦”、“那里的小猫还在啊”、“这家的烤肠味道最好啦”……诸如此类。
这些无意义的碎碎念被叶满峰郑重地记在心里,连同她那句在冷风萧瑟中颤抖着的语音一起。
“妈!我回来啦!”告别了叶满峰之后,林秋安不再闲逛,直奔家里而去,她知道,该挨的骂总会来的,她是躲不掉的。
她只希望能用此时讨好的语气换了片刻安宁。
“……”迎接她的,是林妈长久的沉默。
“妈……”
“你回来干什么?不是翅膀硬了吗!不接电话,不听我劝……”林妈从沙发上站起来就开始 倾倒她憋了好几个月的愤怒,一边说着一边将林秋安的行李往门外推。
“我都跟你说了忍一忍,哪个工作不辛苦?我同事她们都说,能源行业都这样,熬个三五年,工资就上去了……”
“天天听你同事说、朋友说!她们说的就全是对的,全是真理!妈,我问你,你的同事和朋友,她们哪个是我单位的?哪个是这个行业的,她们能知道什么?在那个破单位上班的是我,天天挨骂背锅的是我,最知道我未来工资和前途的也是我!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说,为什么就不能听我说呢……”
林秋安所有的委屈和愤懑都在林妈的质问中爆发了。面对无理的领导,她可以像吹起的气球一样故作强大,面对朋友,她可以袒露自己的脆弱接受她们宽慰的抚摸,但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她不能容忍自己不被理解、不被接受,她想要当自己是那个泄了气的气球的时候,林妈依然对她说“不要紧的,我女儿哪里会没有路可走呢”。
但是没有,林妈是那个明明气球都快要爆了,依然会让林秋安坚持一下,努力一下的那个人。
林妈是那个打气筒,林秋安是一个被扎破了的气球,她此刻需要的是缝缝补补。
晚秋的夜晚寒风萧瑟,林秋安裹紧衣服,才发现叶满峰的外套还穿在自己身上,回忆起傍晚的情景,他可能是唯一一个不关心她为何离职的人,想到这林秋安不禁苦笑。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大街上的,只是依稀记得她用力甩上家门的时候,整个楼道都在震动。
她留下自己制造的那个“大地震”之后,毫无目的地拦下了出租车,顺着乡间小路,一路回到了老家,那个只有在过年时才会热闹起来的地方。
林秋安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向外望,室内的灰尘搅合着室外的清凉,将冰冷粘稠的气体卷进她的肺里。
冷月嵌在高空,漏下银沙撒在窗外的电线杆上,那个昔日高亢喧闹的喇叭如今也酣睡着。
不知道当时那个招聘新员工的服装厂怎么样了,想起了,它们宣传的工资甚至比林秋安离职前的都要高。
世间荒诞至此。
翌日,昏睡至中午才浑浑噩噩起来的林秋安到厨房翻找,才想起来一年只在这里生活半个月的地方,厨房里怎么可能留着吃的。
无奈之下,她只好搭上公交去镇上小饭馆解决咕咕叫的肚子。
“是小秋吗?”身后座位上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问询。
林秋安闻声转过身去:“小雁舅妈……”
“哎呀真的是你!我就说看着像,你这是去哪儿?吃饭了吗?”
“我去镇上随便逛逛。”林秋安知道村里人的热情,更何况还是亲戚,也许她离职的事情都已经传开了,于是她嘴上隐瞒了一下,“我吃过饭了……”
但是她的肚子不愿意帮她圆这个谎,一声响亮的肠鸣叫嚣着她的饥饿。
小雁舅妈也不揭穿,顺着她说道:“吃过的是早饭吧?午饭去我家吃吧!正好我要回去给小涛做,你不用觉得麻烦!”
公交车兜兜转转走走停停,林秋安跟着她转去了小学,又转回了家。
和村子里陆陆续续耸立起来的小洋楼不一样,小雁舅妈的家是一层的朴素平房,小小的屋子不算拥挤倒也整洁,堂屋左侧的墙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贴着的,几乎都是叶满峰的奖状,只要边上几张新的,是还在上小学的弟弟叶生涛的。
“舅妈,小峰学习真的很好啊,这么多奖状都是他的!我昨天回了趟学校,见到他了,他说大学生活还挺习惯的,舅妈你不用太担心。”
厨房里小雁舅妈的声音里,推辞中也难掩骄傲:“他能考上大学,多亏了你的高中笔记,你妈把它们拿过来之后,他的成绩突突的往上长啊!本来我都以为他没学上了……”
“我的学习也好啊!”稚嫩但不服气的声音切断了她俩你来我往的谦虚,“你们大人都这样,互相喜欢互相夸,我哥夸你你夸我哥,等我长大了,奖状比我哥还多!”
“哈哈哈哈哈哈……”林秋安摸摸小涛的头表示肯定,“等你再拿奖状了我也夸你,加油啊小朋友!”
“舅妈,我来帮你做饭。”
“你不用沾手了,马上就好!”
林秋安围着灶台实在插不进手,于是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舅妈你早上跑那么远干嘛去了啊?”
“我啊!上班去了,挣点生活费……”
“嗯?在哪里啊?”
“河市镇上今年初开了一家服装厂,我在那做衣服。”
“河市镇?”林秋安睁大了双眼,“那不是快到隔壁市了吗?那么远?坐公交得一个多小时吧?”
“是啊,没办法,在家里闲不住,不能一直吃老本,小峰一个人在外面,自从他上了大学,都不从家里拿钱了,知道他压力大,还在上学就想着补贴家里,我实在是不忍心……”
顿了顿小雁舅妈继续说道:“这附近就那家服装厂好点了,咱们镇周围都没有合适的打工的地方,人家小年轻都出去闯荡了,我不行,我还有家里要顾着,还有小涛要上学……哎,那个服装厂就是太远了,耽误事儿,钱也拿不全……”
她语气一转,本来有些消沉的话语又变得积极:“也没啥,咱们镇上好多跟我一样去那上班的,再坚持坚持,把小的供出去就好咧!”
土灶逐渐将露在外面的柴火吞了进去,悬在灶旁的水壶也哗哗响了。
林秋安嘴里塞满了香喷喷的家常饭,嘴里突然停下咀嚼的动作,像是看见了阿飘一样两只眼睛瞪得滚圆。
“舅妈……”她收回出窍的部分自己,“要是咱们青石镇上也开了一家服装厂,你们会想来这边上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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