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办服装厂这件事，林秋安之前完全没考虑过，但在饭桌上，就那么话赶话地说了出来，至于自己是否有这个实力去把一个厂子办起来，她还是大话说出口之后才来得及想的。
十月末尾的夜晚，已经开始有冷风呼呼地乱吹了，她爬起身关上窗，此前的凉风已经足够让她的脑子清醒过来了。
接下来她要做的，是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最基础的，资金她有，但不多。毕业几年存下来的一点钱辞职后已经挥霍掉三分之一了，但想想自己所处的这个小乡镇，租一个厂子应该花不了多少钱。
一个企业运作的过程，她也不怎么了解，只是小时候跟着林妈外出打工过几年，也算是在车间长大的，依葫芦画瓢问题不大，后续的运营她可以慢慢学习摸索。
业务从哪里来呢？小橙做的是时装设计的工作，虽然和服装厂里最基础的流水线工作不是一个档次的，但也许，她也能多多少少接触到一点服装公司的老总。
其他的……还有什么呢？林秋安想不起来了，困意如同爬山虎一般慢慢地附着在她的意识里，她在这个深秋初冬的夜晚，思绪混乱但满怀憧憬地睡去。
说干就干，此后的每一个早晨，林秋安都以一股强大的内驱力驱使自己早起，在镇上和村里各个地方调研。
服装厂的选址，村民们来这里工作的意愿，办厂的流程，河市镇上爱依雅服装厂的运营情况，以及和镇镇府的沟通报备……等等等等。
只要林秋安想到的事情，不够了解的事情，她都一一跑动，去请教去学习，终于，她开始有点眉目了。
时间来到了十一月中旬，在林秋安东奔西跑近半个月后，在镇政府的协助下，她终于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租下了青石镇上临街的一家厂房，400平的面积大概可以容纳下30余台机器。
更划算的是，厂房三楼附带的两室一厅的小房子，也一并租给了林秋安，这下她可以吃住都在这里，不用镇上村里来回跑了。
下一步就是购置机器的事情了，林秋安没有着急找厂商询价，而是拜托在广州开档口的小姨帮忙留意一下，看是否有破产企业的二手机器着急出。
接下来的事，就是静待好消息了。
至于招人的事，尽管林秋安没有放消息出去，但已经有附近的村民过来询问了。
小地方就是这样，一点点的小变动，不出一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更何况是镇上新办服装厂这样的大事。
至于货源的事，林秋安至少不用担心第一批货源，镇政府得知她这个返乡大学生要兴办企业的事情之后，开心得不行，连忙帮她张罗了镇上小学和初中的校服业务。
所以开服装厂这件事对于林秋安来说，只要资金到位了，暂时还没有遇到什么阻力。
暂时闲下来的林秋安带上环保袋晃悠到了超市，顺便采购一批生活用品，为自己在厂房上的新家添置一些东西。
她站在洗漱用品前，看着货架上的数字，刚置办完厂房的她，此刻觉得货架上的日用品贴上的几乎都是天文数字。
“得省着点儿花了啊！”她喃喃自语，“还是上网上找批发价好了……”
林秋安脚步后移，眼睛还留恋在货架上，只听得身后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
“林秋安……”低沉的男声从她身后头顶传来。
“嗯？”是谁在叫她？林秋安头还没转过来，嘴上已经下意识地回应了。
“小峰？”林秋安的惊诧程度不异于看到货架上日用品飙升的价格，“你怎么在这儿？已经放假了吗？”
狭窄的过道之间，后退半步的林秋安脚步不稳，直撞上了叶满峰的胸膛。
“小心。”
购物篮从身后的人手中滑落，接着那个熟悉的、曾滑过她小臂的温度，稳稳地落在林秋安的双肩上。
像是撞上了火盆一般，她迅速弹开。
“咳咳……”几声故作镇静的咳嗽声欲盖弥彰，叶满峰侧身面向她，续上她的问话，“没放假，我在这边实习。”
“实习？”林秋安俯身捡起购物篮，“你不是才大一吗？学校就安排实习了？”
“不是，我自己找的。”叶满峰接过她手中的东西，连同她的推车一起。
叶满峰说话时总是带着不同于他年纪的沉稳，很简短，除了必要的回答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
林秋安也不再多问，和不熟的人交流时她总是不得要领，掌握不好分寸，既有一肚子好奇的，又怕对方觉得她多管闲事。
更让她觉得不自在的是，叶满峰高大的个子堵在狭窄的货架过道里，她总觉得有些局促。
明明自己比他年纪大那么多，她却总有一种在跟同龄人讲话的感觉。
语气上她是姐姐，势头上却落了下风，林秋安协调不了这种心理和生理上的落差。
于是她拉回自己的推车，打算不着痕迹地结束这段没头没尾的相遇，但往前走是叶满峰，往后退过道尽头理货员卸到一半的大纸箱还堵在那里。
她不禁想骂这小镇上的超市，为了多摆一点商品就全然不顾货架的布局了。
“就在你厂房对面的中医诊所。”他突然出声。
“什么？”
“我实习的地方，在你厂房对面。”叶满峰接着说下去。
“啊！对面那个每天人很多的医馆，你就在那儿？这么近啊！那我有时间去找你，你帮我号个脉怎么样？打折不？”
叶满峰低头笑了，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直盯得林秋安有些闪躲：“有人说中医会算命的，脉一搭你就没有秘密了，你确定要我把脉吗？”
“诶算了算了……小小年纪怎么鬼主意这么多，怕了你了……”
林秋安连连后退，直至小腿撞到大纸箱上。
“小心！”叶满峰再次扶住她。
怎么回事，在这个弟弟面前一再失误，一点儿都不稳重，简直要失去作姐姐的风度了，林秋安不禁嗔怪自己。
“逛完去我宿舍吃饭吧！我妈送了两份饭，连同你的一起。”叶满峰说着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一条窄道，示意林秋安先走。
“舅妈怎么……”
“你办厂的事风风火火的，现在也来不及自己开火吧？”
“这倒是。”
林秋安轻推一下他的小臂，让他先走，她实在是不想从他前胸和货架那不到半米的“缝隙”中挤过去了，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肢体接触总让她失去作姐姐的秩序感。
重获超市里的游走自由后，林秋安将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商品扔进推车，此时的她不再顾忌自己所剩无几的存款，也无暇顾及它们是否划算，只要是她觉得用得上的，她都一股脑儿的装进去，像极了一个挥霍无度的购物狂。
叶满峰盯着迅速慢起来的推车，虽不理解但表示尊重，看来自己需要更努力的挣钱了啊，他暗自这么想。
“走吧！”林秋安抢在他前面结了账，连同他的几件东西一起。
付完款之后的她才有一种“姐姐照顾小辈”的实感。
权利和秩序是金钱堆切起来的啊！
“先去你厂房那里，我帮你拿回去。”被抢了单的叶满峰脸上没有了之前的轻松，于是提起她的两大包东西试图从力量上宣示自己不落下风。
“先去你宿舍吧！我饿了。”
林秋安不由分说，带着他一路走，直到走到厂房对面已经下班的医馆才停下。
“你今天怎么没实习，有时间逛超市？”末了又说，“你宿舍在哪？”
“第一天，师父给我安置的时间。这边走！”
叶满峰走到医馆南边的小路上，绕到后面开了门。
他的宿舍不同于马路两边的商店，商店正对着路的一边是大门，而他的宿舍，正对着马路的是窗户，门则要绕到后面去开。有些多此一举强行设计的意思。
“这么近啊！”林秋安站在窗前，她指着对面说，“我的厂房就在对面，我住三楼，你看那个窗户……”
她扭头叫他，手还保持着上举的姿势，一回头，叶满峰就在身后，距离她不到两拳的距离，宽阔的臂膀几乎要将她圈住。
太近了……林秋安一时有些慌，这小子貌似还没有保持安全距离的意识。
“吃饭吧吃饭吧！”她急忙逃开独自慌张的这场混乱，没有察觉到对方低头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宿舍的窗户半开着，街上只有偶尔的车来往，曾经短暂出现过的烧烤摊、夜宵摊此时都寻不到踪迹，非过年时节的镇上冷清异常。
在这个冷清的小地方，林秋安第一次对自己开厂是否明智有了怀疑，她担心自己的服装厂是否真的能够招满人。
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下一秒就被拎着两大包东西站在她身后，准备送她回家的叶满峰替代了。
“放下。”林秋安命令道。
叶满峰乖乖照做。
她将自己带去超市的环保袋整个儿翻得底朝天，然后在里面拿出了一包护垫举在手里。
“这个是我的。”
叶满峰不明所以。
“其他的算是温居礼物。”不等他反应过来，林秋安带上宿舍门，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这才符合姐姐的形象嘛！林秋安对叶满峰愣在原地的反应很满意，她觉得自己和他好像陷入了一个名为“谁才是老大”的无聊游戏里。
而第一局，林秋安无疑首战告捷。
叶满峰回到窗前，目送着她雀跃的背影穿过马路，消失在对面的黑暗中，半分钟后，厂房三楼的灯光亮起。
灯光将她的小小身影放大了些，但婀娜依旧。
叶满峰记不清自己曾经在脑中勾勒过多少次，想象过多少次。
而此刻才有实感。
叶满峰觉得自己终于踩在了操场的橡胶地上。
但当他回头看着她离开前故意翻找购物袋留下的满地狼藉，却苦笑。
他知道自己还未获得站上赛道的资格，这条路也许会很长。
“没关系，”他将桌上她剩的半杯水一饮而尽，目光灼灼，“我有的是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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