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
叶满峰无比确定,他吐出这两个字时的声音沙哑得怪异。
他将眼神从林秋安的泪眼上移开。
“你的脖子……”
下滑的视线停留在林秋安松垮的毛衣领上,那里露出了她细白的脖颈和线条清晰的锁骨。
泛红发肿的齿痕就像是洁净的白纸上铺上了一张□□皮。
叶满峰想把那个人渣的嘴撕烂牙打掉。
林秋安的手顺着他的视线抚上去:“嘶……”
她不小心按在了肿起的齿痕伤口上。
“我帮你上药。”
碘伏顺着掰开的透明棉签划至一端,叶满峰凑近林秋安的脖子,轻按着为她消毒。
那牙印清晰可闻,叶满峰握着棉签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那个该死的人渣,他暗暗咒骂到,下次碰到就不止是揍他一顿这么简单了。
咫尺之间,叶满峰愤怒的呼吸气息随着他情绪的波动越发强烈起来。
林秋安暴露在空气中的细颈在冰火两重天里炙烤着,可是她没有一丝的躁动,有的只是不断上涌的回忆,和几小时前那孤立无援的漫长的几分钟,她的一小部分仿佛在那时已经耗尽。
她难受的向后缩去:“别靠那么近……”
林秋安伸手推开叶满峰想要进一步抹药的动作,嫌恶地别过头。
“怎么了?是我弄疼你了吗?”
叶满峰泄力的手顺着林秋安推开的动作远离了她的脖子,可他为了看清伤口紧凑过去的头,依旧在距离她不到一掌的距离。
气息随着他的话语扑向她那毛孔已竖起的脖颈。
“恶心……”
林秋安满是嫌恶的表情扎向叶满峰的双眼。
“啊?”思维还未完全跟上她的话,脑袋已经下意识地躲开了,“是……”
“不是说你,”林秋安疲惫的大脑机械式的转动,及时弥补了在叶满峰看来是没头没尾的嫌弃,“我是说……你离我太近了,让我想起……我不舒服。”
“啊……好。”
叶满峰迅速站起来,手指捏着的棉签已快要被揉碎,无措的他杵在那里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林秋安扯过衣领,让失去安全感的脖颈重新躲进温暖的黑暗里,片刻后她终于注意到站在沙发前局促不安的他。
“不关你的事……”林秋安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来安慰他,她自己本就已经应接不暇了。
“我知道。”
“我去铺床。”林秋安终于定下心来,留下这句话转身去了书房。
“不许你有再找他麻烦的想法,”林秋安像是看穿了他愤懑不满的心思,“这件事就到这里为止了。”
叶满峰惊异于她的敏锐,一时之间竟忘了问为什么。
月光如水。
叶满峰躺在略微硌人的地铺上,儿时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林秋安并不知道,他们以前见过的。
去年末的那一场酒席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她,可能对于林秋安来说,是第一次的相遇,但对叶满峰来说,那却是一次期待已久的重逢。
没有什么比“重逢”更令人感到喜悦的了,它是世间第一浪漫的事。
“喜悦”在去年年底终于冲刷着他,在他期待了八年之后。
叶满峰甚至在第一次见到她之前就已经认识她了,只不过,是用耳朵认识的。
林秋安的大名已经在亲戚朋友中传开了,谁都知道在青石镇临江村有一个乖巧伶俐爱学习的小孩子,奖状贴了满满一墙,谁见了都说是个考大学的好苗子。
而且,和他还是沾亲带故的关系。
叶满峰小时候就问:“这个姐姐是我们家的亲戚,那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
“你见过的,去年你十岁生日宴上,问你蛋糕怎么切的那一个,你还记得吗?不记得也没关系,咱们家跟他们已经不来往了……”
叶爷爷这么回答道。
叶满峰记得那个人。
那天她穿着鹅黄色的短上衣,青绿色的裙子,有着绸缎一样的光泽,齐肩短发,大眼睛和她头发一样的深棕色,在他们那群灰头土脸的男孩子里面就像是拨开乌云的太阳。
叶满峰觉得她比他的奶油蛋糕还要好看。
但好看的她说出来的话可不怎么好听。
瘦长的她远远地倚在墙边,看着他数完围坐的人数后,面无表情的开口。
“你知道怎么把蛋糕平均分成十一份吗?”她支起手直环绕一圈,“这里有十一个人。”
“十二个人。”叶满峰纠正道。
“十一个,我不吃。所以是十一个。”
叶满峰无比清楚的记得那个高高瘦瘦的姐姐让他犯了难。
“不吃滚,一个女娃,就你学习好?显摆什么!”
爷爷的出现扯破了叶满峰思考的线,也扯破了两家人微弱的情谊之网。
林妈是不会允许有人这么说她的心肝宝贝的,就算是她的亲舅舅也不行。
于是一场纷争将起,但又顾及表弟家小孩的面子,平静的海面下压着的是汹涌的暗流。
叶满峰从未觉得她是在显摆,那时的他沉默着,只是在思考那个姐姐出的难题而已,年幼的他并不知晓一句“一个女娃”对对方的轻视有多严重。
那是一个性别自出生之时起,就自带的特权。
两家自此断了联系。
叶满峰之后再知道她的每一次动向,都是从旁人的闲言碎语里,或夸奖,或唱衰,直到她成为镇上第一个考出去的人,直至她顺顺利利地踏入了铁饭碗的大门,她始终是焦点。
直到叶满峰自己成为了下一个焦点。
只是,他成为焦点的缘由不是因为学习,而是因为家庭,他父亲的陡然病逝,将他们家推向了风口浪尖上,尤其是他的母亲。
其中的细节他已不愿再回忆。
那是他高中生涯遇到的唯一一件与学习无关的事情,只是他太过于沉重。
叶爸爸病重时,伸出援手的是林秋安的母亲——陈玉书。
将唯一的宝贝女儿供出去之后,林爸林清河和林妈陈玉书二人,在林秋安大学所在的市里买了一套房子,本意是离女儿近好照顾,也方便她时常回家,之后再留给林秋安毕业后住。
可这唯一的女儿不省心,毕业后独自一人去了离家600多公里的城市独自打拼,她的房间就此空了出来。
于是,心软的林妈在听说了自己远房表弟的病后,主动提出让他们来家里住,方便在市里求医。
两家就是这时恢复联系的。
叶满峰当时也像这样躺在林秋安的家里,只不过不是书房,而是躺在她的房间。
他记得这个陌生的姐姐,他的脑子里有所有关于她的故事,和她青绿色绸缎一样的裙子,只是不再能够清晰地记起那张秀丽的脸。
那一年,他重新看清了那张脸,那是她十岁时带着稚气的脸,还留着那个时代艺术照所共有的、眉心的一点红。
他那天偷偷地看她童年的照片看了好久。
叶满峰想知道,如果他十岁生日宴那天遇到的是照片里那个十岁的她,她会不会同样问出奇怪又难解的问题难住他呢?
他想和她处于同样的步调,同一个时空。
去年年末的宴席上,他实现了后一个愿望。
可直到他们处于同一个时空之时,他才发现,十岁照片上那张几乎等比例放大的脸上,有他追不上的、属于另一个年龄的自信与落落大方。
他落空了后一个愿望。
于是他闪躲、他慌乱、他借机离开,却又忍不住偷偷回看,可几乎每一次,都能对上她清澈疑问的目光。
她在灯光下就像是舞台上的公主,可她的目光总是撞上他的。
他乱了阵脚。
也就是在那时,他终于意识到,他对林秋安的感情原来在很在之前就已经埋下了,早在他意识到那种“关注”是“喜欢”之前。
睡意在蔓延。
温暖的书房里随意散落着几本书,密闭的窗户将冷风阻隔在屋外,也切断了夜风轻拂树叶的可能。
叶满峰在黑暗中借着月光,闭眼又睁眼,回忆在他的脑海里绕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圈,缠住他想继续跳跃下去的思绪,逐渐将他的意识压回身体。
呼吸逐渐沉重,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像一片树叶一样严丝合缝地盖在他的身上,融进他的身体,他快要想不起她的脸了……
“你睡了吗?”
“嗯……没有!”
叶满峰猛然坐起,清醒的身体和他混沌的灵魂一下子撞个满怀。
为了能第一时间听到林秋安的声音,他睡觉时没有关书房门。
于是此时那个瘦长的身影倚在门框上,像极了叶满峰十岁生日宴时远远的倚在墙边的那个她,只不过相比于以前,此时的她多了些慵懒,少了些不可靠近的清冷。
“怎么了?”他吞咽下干燥的喉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是害怕了吗?”
“不是,”那道身影站直了身体,好像要进来却又站住不动,“我睡不着……”
半梦半醒之间听见自己脑中女孩的声音,看见她就站在自己不到两米的距离,似乎飘着若有若无的清香,还说着一些让人遐想的话,叶满峰整个人像是刚刚出门在寒冬里跑了一圈,他甚至开始战栗了。
“所以……我……我……”
叶满峰说话磕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问什么,只是本能的觉得,他有义务说点什么,他不能让黑夜的松弛拥有“沉默”的帮助。
于是他长吸一口气,放大自己说话的声音来掩住“砰砰”作响的心跳声。
“所以……我能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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