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总!请您稍等一下!”
徘徊在门口反复演练着的林秋安等来了那一群酒足饭饱之后谈笑着出来的人群。
她一眼就盯上了那个身材高大、走路带风的严肃男人,那是闺蜜小橙给她描述过的词,如今和面前的这个男人完美地吻合上了。
“陆总!”
陆遥白驻足,回眸,一手将公文包递给助理,一手插兜静待。
他不说话,也不离开,就这么等在原地,他的沉默是默许。
“陆总,”林秋安上前一步,“我是方桑市青石镇大口袋服装厂的林秋安,您叫我小林就好,是这样的,我听闻贵公司上一份供货合同即将到期,正在寻找新的供货厂商,于是我们小公司不才,特来毛遂自荐一下,希望没有耽误您太多时间,可否……”
那个叫陆遥白的男人一抬手,手指微动,示意她偃声。
林秋安的口腔不自觉地随着他浮动的手做着吞咽动作。
陆遥白开口:“找单可以多关注下展会,别的不用多说。慢走。”
开口即送客。
林秋安哑然。
但她不是一击就倒的人。
“我们厂刚成立不久,还没来得及碰上展会,迫不得已才来打扰您……”
助理开车停在陆遥白跟前,他坐进后座:“刚成立?小公司我们更不会考虑,您请回吧。”
车门随着他的话音合上,林秋安手比脑快,情急之下扒住了车门。
陆遥白皱眉。
他抬眸,用最后地耐心礼貌提醒:“这位女士,我要赶飞机,你如果非要讲,我不介意你上车……”
“谢谢谢谢!”
林秋安像钻过火圈的猩猩一般丝滑上车,挤在后座。
陆遥白惊讶地睁圆了双眼,他一向克己复礼的脸上终于露出不可置信的震惊。他本意只是客气一下想让她知难而退,可谁知她竟然听不懂好赖话。
他气笑了。
“开车。”
不想理会身边不断挪动整理衣服的这个女子,她好像叫……林秋安?陆遥白示意助理开车,然后不着痕迹地向车门位置移动,以免和她有过多不必要地肢体接触。
“您好,”林秋安抓着副驾座椅,探身和司机搭话,“麻烦您开稳一点,我得麻烦陆总看个文件,怕他晕车。”
多此一举,陆遥白自语道,他自工作以来在车上看的文件不计其数,何来的晕车一说。
虽如此,林秋安的细心倒是在陆遥白这里加了不少印象分。
“陆总,麻烦您看一眼,这是我们大口袋服装厂的创办理念和经营结构……”不知什么时候,林秋安已掏出来了平板,将上面花花绿绿的思维导图递到他面前。
这图案……花花绿绿的,够刺眼的啊。
陆遥白下意识手中被塞过来的平板拿远了些:“这是……”
“这边是我们服装厂的经营理念,最开始的想法是为了让在乡村留守的妇女们能够在农闲的时候也能有一份额外的收入,因为您知道的,乡村留守儿童的现象十分严重,把他们的亲人留在身边最好的理由就是,这里也能挣到她们外出打工时能挣到的钱……”
“上价值的介绍就不必多说了。”陆遥白无情打断。
“好的,”林秋安丝滑接话并转移介绍重点,逻辑清晰,丝毫未被陆总打断,“这边呢是我们厂主要生产的服装大类,但实话实说,目前我们只接了两个学校校服的订单,但未来我们的主要方向是放在女装上面……”
“初创的企业,人员少,规模小,甚至员工的业务都没有得到足够的打磨,我们怎么把订单交给你。”
陆遥白合上平板壳,硬质的外壳砸在了还在屏幕上比划的林秋安,她下意识地收回手,对上陆遥白冷淡的眼神。
“林小姐,请下车吧。”
“我……还没有说完……”
“我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兴趣了。”陆遥白十指交叉放在腿上,不再给她一点眼色。
车停在路边,车上三人静默着,都不说一句话。
陆总已下了逐客令,车门已开,司机回头看她,等着她离开。
林秋安右手握在门把手上,左手捏紧平板,挫败地低着头,像是狂风过境后的凌乱城市,她右脚已经伸出了车外,脚落地之时就是她宣告失败之时。
她不能这样。
于是堆起笑容:“陆总,我没记错的话您是要去机场是吗?”
陆遥白掀起眼皮睥睨:“是,怎么了?”
“虽然很遗憾没能和您达成合作,但能否请您最后帮我一个小忙……”
陆遥白不说话,没表示同意也没表现出抗拒。
林秋安赶忙说下去,生怕晚了一秒他就会改主意:“我晚上的飞机飞魔都,去另一个老总那里碰碰运气,您能捎我一段吗?”
陆遥白轻笑一声,语气戏谑:“你倒是业务繁忙。”
“都是为了生活,谢谢陆总!”
收脚,关车门,抱紧平板,端正坐好。
看起来林秋安是彻底老实了,如果不是她那眨巴眨巴的眼睛出卖了她的话。
林秋安突然的安静让车内的几人也跟着陷入了沉默,道路两旁的路灯在行驶的中视角里一闪一闪的,像极了远航归来时令人心安的灯塔。
也许是为了缓解身边坐着一个陌生人的尴尬,陆遥白摇下了车窗。
临近圣诞,市内到处都是节日的气息,远处高楼上的LED显示屏上循环播放着应景的祝福。
薄凉的空气钻进来,车内温暖的呼吸中参杂了一丝丝青春的清凉气息。
“真好啊……”
陆遥白听见身边的女生一声由衷的感叹,他将黏在窗外的视线移过去,看着那个同样凝视着远方霓虹灯闪烁的城市的她。
她的胳膊紧抱着,两手握紧平板,指尖发白,指甲似要嵌进去,标准的防备姿势。脊背挺直,脖颈的线条平滑优美,车身偶尔的颠簸也不曾让她松懈下来。只有脖间系着的那条丝巾,松松垮垮的,或许由于车内的暖气,或许这是她其实并不熟悉这一身装扮的小破绽。
这个女孩,足够认真,足够真诚,却不够老道。
这是美德,也是遗憾。
“真美啊……”林秋安再次感叹。
“只是很普通的圣诞氛围。”陆遥白收回自己过分探寻的目光,用毫不在意的语气拉回自己缓缓右移的身体。
“我以前也觉得这是很寻常的风景,上大学的时候,包括在单位上班的时候,年年见,年年也没有什么新意……圣诞树、小铃铛、苹果、红红绿绿的装饰物……见怪不怪了……”
说到这里林秋安像是自嘲一般轻声笑了:“可是您知道吗?陆总……”
她转向左边,侧坐着,几乎快直面着那个男人。
“我下午从青石镇过来,一路景色如常,可直到现在,我才看到这里是如此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陆遥白几乎是机械地顺着她地话提问,他看到了她颈间丝巾下的那道齿痕。
“圣诞节传进了方桑市、成海市……可没有传进我们小县城,它永远也传不进我们小县城。”林秋安关注着陆总的神色,他似乎没有打断她的打算。
“在我们小县城回荡的,永远都是关于‘生存’的问题,小孩好好学习是为了生存,她们想要一个不一样的未来。小孩不好好学习也可以辩解为是为了生存,她们过早的见识到了辍学打工带来的短期利益。大人外出打工毫无疑问是为了生存,大人留守乡村则大部分是为了小孩,为了让她们将生存问题抛之脑后,努力去探寻另一条生存的路……”
“可是陆总,这样的大人太少了,留在乡村陪小孩的大人太少了,我妈妈是其中一个,所以我出来了。可是还有千百个小孩,她们没有我这样的幸运。”林秋安看着陆总移开的视线,继续不紧不慢地将故事讲完。
“我们服装厂第一笔订单就是初高中的校服,实不相瞒,这还是当地政府牵头的,您不知道镇里和学校知道我们在镇上办厂他们有多高兴。镇里觉得有企业了,镇上年轻人总会多起来的,镇上的经济也会多点活力。学校觉得,这里有企业了,学生们的家长是不是就有可能留在孩子身边了……”
“你说的……”陆遥白关上窗,“我理解,可公司对合作企业同样有要求,我帮不了你。”
他不再让她说下去。
林秋安嫣然一笑,似乎对他的再次回绝早有准备:“我知道,只是赶路途中我的一点情绪吐露罢了,陆总不必放在心上。”
“到了。谢谢陆总捎我过来。”林秋安看着不远处的航站楼人流来来往往,“其实我没有去魔都的行程。”
“猜到了。”
陆遥白的话说完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太不留情面了,面对她的坦白,他的了然好似在看她的笑话。
他看着身旁这个情绪明显低落下去的人,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甘心什么也不说。
于是他只是看着她下车,看着她关门,看着她鞠躬,看着她挥手。
“喂……”陆遥白将半个脑袋探出车窗,终于找到一个延续时间的话题可问,“你们的服装厂,为什么叫‘大口袋’啊?”
林秋安宛然一笑,似乎对此问题早有准备,也似乎等待这个问题等了很久。
“您的西裤口袋,装得下手机吗?”
“可以啊!”
“再装一个充电宝呢?”
“也没问题。”
“再装一瓶矿泉水呢?”
陆遥白皱眉,他不知道这个在寒风中缩着脖子的女孩到底想问什么。
他仔细设想了一下她的假设,然后给出肯定的答复:“可以,虽然这样不太雅观。”
然后他看到那个缩着脖子的女孩耷拉下肩膀,露出薄薄的丝巾包裹下的脖子,像是周围的寒风暂时停止了呼啸。
林秋安掀起外套下摆,露出西裤口袋的缝线,然后将握在手里的手机放了进去。
手机上的红色挂绳在风中张扬又招摇。
接着她笑了,可是眼睛无比的悲伤。
“可是我的西裤只是揣上手机,就还有一半露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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