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角色,她应该继续演下去吗?还是及时止损。
她本不该犹豫。
“小秋!”一楼办公室里,妮妮探出头来叫她,“你快来!”
“我统计了一下咱们现有的二十五名员工的个人信息,有两个今年过整岁生日的,我觉得我们可以安排一下,搞搞员工福利。我都想好了,模式呢,就按照我在上一家公司的惯例来,今年先试一试和咱们厂子的适配性,之后再做调整……”
她刀入鞘的动作就此打住:“行,你安排就行,我相信你的能力,你大概做个预算,我打钱给你。”
“哎呀果然是做了老板的人啦,说话语气就是不一样啊!阔气!”并未听见那一通电话的妮妮对林秋安此时的处境毫不知情,她轻拍一掌林秋安的后背,乐得颠儿颠儿地忙活去了。
我不能仅仅止步于不做这一批白衬衣女孩的后妈,林秋安呢喃。
我要做那个打铁的人,融掉所有刺向女孩的利剑,锻造属于女性的盔甲。
我要做那个制鞋的人,削掉所有水晶鞋的细高跟,从制楦到制革,预备其走向更远的路。
衣服就是衣服,它不该是紧身胸衣,不该是束腰,不该是裹脚布……女孩不该把自己穿进枷锁里。
林秋安这么想。
而甩掉“后妈”的帽子,迈入“鞋匠”和“铁匠”的第一步,自私点说,就是钱。
投入大口袋服装厂的钱,和为了她放弃自己事业的、妮妮和小橙口袋里的钱。
现实点,林秋安告诉自己,如果连自己的闺蜜都庇护不了的话,远方的朋友又从何信任你。
“徐厂,单子我们继续做,打扰了。”她编辑完短信发送了出去,没有再和任何人说话。
直到这一天,她一边和陆总确认着交单日期,一边猛咬一口放凉了的包子。
耳边是车间缝纫机高频的“哒哒哒哒”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手机消息提示音,眼前是缝纫机的缝针在上下翻飞,它一针一针地剁在白色的布料上,像极了后妈手起刀落。
林秋安恍惚间好似看见有血从针孔处溢出来,浸染得白衬衣血迹斑斑,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沿着地砖的接缝,流向女人的后脚跟……
早已凉透的包子在嘴里滋生出发毛的肉腥味儿,林秋安拱身呕了出来。
无尽的呼喊与颠簸绕着螺旋一般的漩涡向下旋转跌落,林秋安的意识追赶着呼唤她的声音一起,向下跌落,终于沉入谷底。
半梦半醒中,她感觉自己的手臂被锁住了。
下一秒,漫天雪花一般密集的白布条从天空中飘洒下来,盖在她的额头上、脖颈上、手臂上,然后滑落,朝着自己的手腕移动、缠绕……
白布条们逐渐收紧,林秋安的手臂被高悬在空中,仿佛它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被白料子赐了死刑。
“我会补救的……”林秋安在自己的手臂“临死”之前求饶道。
“她是醒了吗?”
“说话了,醒过来了。”
“手别动。”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主人有着不容反抗的命令语气,仿佛他就是执行林秋安手臂“死刑”的那一个判官。
她听出那个判官是个男声。
“脉弦,肝郁,胃气上逆,情志不遂……”叶满峰坐在病床边,手搭着脉述着病情。
“说人话!”小橙直接打断。
“可以理解为是神经性呕吐,情绪病。”
叶满峰此前一直忙于起诉张斌造谣的事情,自其用道歉换撤诉后,他急忙赶回学校补上此段时间落下的功课,得有半个月没能回镇上医馆,自然也无从得知林秋安的近况。
他牵起林秋安的手放回被子里,仔仔细细地掖好被角,然后质问般地看向立于一旁的妮妮和小橙:“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她遇上什么烦心事儿了吗?厂子里有问题?有人找茬吗?还是你们给她的压力太大了?”
“你算哪根葱?”小橙怒目。
这男人闯进病房扒开她们挤在床前不说,现在还反客为主责备起她们来了,除了小有几番姿色外,嘴里也不知神叨叨地念些什么。
“这段时间没听说她有什么烦心事儿啊!再说了,我们认识她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光屁股玩儿呢!”妮妮同样嘴上不饶人。
“你们不可能比我认识她早,”他信誓旦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她大学同学吧。”
“是,但这不重要,你要确实是个中医,而不是什么江湖骗子的话,那给出你的治疗方案。”
“疏肝理气,和胃止呕。得养好一阵子呢,要是她还是一直操心厂子里的或者别的什么事情,劳心伤神,难好,总会反复。”叶满峰看向林秋安紧闭而因梦魇颤抖的眸子,语气半是责备半是心疼,“她又是个总给自己施压的人……”
“如果她关心的事情进展迅速,对缓解她的病情有帮助吗?”小橙看着平铺在病床上的被子,林秋安瘦弱的身体缩在下面,被子下面似乎并没有躺着一个人。
和上次在成海市三人相聚那时相比,林秋安越发消瘦了。
妮妮闻声也看向他,她们期待着一个共同的答案。
“当然。”叶满峰给出了她们想要的回答。
“好,”小橙目光坚定,妮妮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好,那我们就让她关心的事情进展迅速。”
“她最关心的事……”叶满峰语气犹豫。
“当然是大口袋服装厂啊,难道还能是你吗?小屁孩。”
小橙对这小男生的情情爱爱无比蔑视。
可林秋安对这小男生的情情爱爱有点上头,当然,这是她搞定了事业之后才开始上心的事情了。
之后的几日,林秋安被叶满峰按在床上动弹不得,一天三顿送饭送水,嘘寒问暖。
她问起来厂子的事情,叶满峰只说一切都好;她想要起来去车间看看,叶满峰则拿出两位姐姐的命令:
“橙姐和妮姐说了,她们回来之前,你不能操心任何事。”
“哟,”林秋安打趣儿,“就她们是‘姐’啦我难道不是吗?你只听她们的话不听我这个姐姐的吗?她们才来几天……”
叶满峰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难得的醋意。
“你不是姐……”
“不是姐姐难道还是妹妹?”
“是仙女,”叶满峰说这话时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他的头就像一只被油爆过的小龙虾,从额头红到脖颈,“仙女都是脚不沾地的,所以你得再躺几天……”
林秋安的身体里像是有一锅翻腾的开水,咕噜咕噜的泡泡如蒸汽式火车一般从双耳喷出来,粉红色的。
“你……你是不是医生啊,她们说啥你就照做?你自己的治疗方案呢?”
“她们就是按照我给的治疗方案叮嘱我的。”叶满峰拍拍枕头,扶住她的肩膀就往下放,“别挣扎了,她们跟我是一伙的。”
林秋安从被窝里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来,指着他半晌挤出几个字:“你不会还是主谋吧?”
“当然。”这小子,总是能一脸腼腆地说出大言不惭的话来。
而魔都的陆遥白,脸上则满是诧异。
“程橙?程设计师?怎么是你?”陆遥白脸上有着不属于他这个职别的情绪波动。
“有什么问题吗陆总……”小橙径直走向沙发,办公室的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
“你现在是代表林秋安公司吗?”
“啊对,忘了重新自作介绍了,我现在是大口袋服装厂的设计师,来和您反馈‘自在’订单,以及商谈下一份合作……”
对方不说话。
剪裁合身的西装在身,凛冽的海风香水萦绕在他周围,陆遥白额前一缕不听话的刘海顺着他的视线耷拉了下来,在办公室门被推开之前还正襟危坐的他,在看到来人之后松散了下来,不用细看,失望溢于言表。
“怎么了?陆总,咱们的合作……”小橙拉长了声音。
“啊没问题,‘自在’订单的货我们这边已经全部收到了,质检员的报告上午也已经递过来了,很好,你们做得很好,尾款会按时打到贵公司账上……”
“至于下一次的合作,”陆总话锋一转,“我想亲自去贵公司考察后再做决定,可以吗?”
一时之间,小橙的睫毛像极了破茧之初不擅飞舞的蝶羽:“亲自考察?我不明白,陆总,是‘自在’的订单有让您不满意的地方吗?”
“不是。你和林秋安是密友?”陆遥白开始问一些无关商业的问题。
“是……这和我们的合作有直接联系吗?”
一直以来以图稿、布料、人体模特为研究对象的小橙,面对陆总这样的人精,稍有松懈就会看不透他的障眼法。
“有,也没有。”陆遥白背过身去,窗外是开阔的江景,以及看起来低矮而密集的高楼建筑。
他继续:“她是怎么说服你放弃成海市的高薪工作,到她的小服装厂上班的?她的工厂、或者她自己,有什么魅力?还是说她给的更多?”
“都不是,因为我们是好朋友,仅此而已。况且,‘小’服装厂不也接到了贵公司的订单了吗?”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你不是一个混淆事业和情感的人。”陆遥白断言,“我承认,林秋安是一个有野心、有想法的人,但对于你这样一个成熟的设计师,去到一个初创企业,风险很大。”
“如果在一个地方能同时拥有事业和情感这两者,不更好吗?而且,在她那里,我有无尽的自由。”
陆遥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回过身,却没有出声打断她。
“在她那里,我可以将我大学时期积累的手稿,那些在其他人眼里没有商业价值的手稿,一一实现,谁没有个梦想呢,是吧,陆总。”小橙拎起包,似乎准备走了。
“你这么相信她会支持你做这些?”
“就像我支持她开这个服装厂一样。”小橙说,“我们是相互的。”
小橙将包挂在肩上,站定,微笑,礼貌告别:“那,陆总,关于我们下一次的合作,您初步定一个时间,什么时候来我们工厂参观,等您消息。”
“程设计师!”陆遥白叫住已经拉开门的小橙,“有没有兴趣作为耐北公司的设计师,参与我们潮流时装的设计?”
小橙看着陆总办公室背景墙上那两个大大的艺术字——“耐北”,她嘴唇微张,像有无尽的话要说。
这的确是她曾经梦想过的地方,可到最后,她只是低头笑了下,将她的犹豫咀嚼吞咽掉。
“陆总,我很期待与贵公司的合作,不过,是以大口袋服装厂设计师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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