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抒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祖母要是公平的话，就不会只凭三姐姐一面之辞，便认定是抒儿错了，而应当问问，抒儿为何会对三姐姐动手。”
“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会对你三姐姐动手？”老夫人看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因为心中不喜，她平时很少留意这个四孙女，就是偶尔的几次见面，也多数时候是在三丫头告状的情况下，把她叫来惩罚。
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孙女总是唯唯诺诺，平时说话连头都不敢抬。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沉稳镇静了？
沉静的如同那风华内蕴的珍珠，只淡淡光泽浮现，便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江抒微微抬起双臂，将两边的袖子向上撸起一些，抬脚向里走了两步道：“祖母请看——”
众人顺势看去，只见那两只露在外面的纤瘦的小臂上，新伤旧伤，青紫瘀痕，交替纵横，没有一点儿属于年少女子的柔润光滑。
只是小臂便被打成这样，更别提那被衣裳遮挡着的看不见的地方了。
老夫人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转头看向身旁的叶湖掬，沉声问道：“你四妹妹身上的这些伤，都是你打的？”
以前她只觉得这三丫头是刁蛮任性了些，加之自己对四丫头十分不喜，明知道三丫头时常欺负四丫头，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这是小姑娘之间闹闹矛盾，没必要多管，没想到她下手竟然如此狠毒。
站于门外的叶池挽，见叶湖掬只绞着绣帕不回话，心中十分气愤，拉起屏浅走进去，指着她肿的像馒头似的脸道：“祖母，您看，屏浅这脸上也是被三姐姐打的，三姐姐下手可比四姐姐重多了!”
屏浅微微敛了敛眸，抬头已是泫然泪下：“老夫人，自从去年皇上为我家姑娘和福王殿下赐了婚后，三姑娘就总是有事没事找我家姑娘的麻烦，还经常动手打她，打奴婢。我家姑娘她是心疼奴婢陪她挨打，不得已才对三姑娘还手的，还望老夫人明察。”
江抒偏头看了屏浅一眼，见她一副泪眼汪汪受尽委屈的楚楚模样，不由得心生佩服：姑娘，你这演技可真好，这技艺，这长相，拿到现代去，那可是炙手可热的当红小花。
“你胡说——！”被江抒羞辱了，又被屏浅冤枉，叶湖掬简直快受不了了。
她气恼地从老夫人身旁走出来，一把揪住屏浅的领子，朝她吼道：“你这个贱婢，分明是叶江抒先打了我，你又推我，我才对你动手的，你为什么要说谎？！”
“住手——！”主位上传来老夫人严厉的喝声。
叶湖掬不甘心地松开屏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回过头去道：“祖母，掬儿没有说谎，真得是四妹妹先动手打了我之后，我才对屏浅动手的。对了，五妹妹当时也在场，她可以为我作证。”
说着，看向站于五夫人身后的叶溪摇：“五妹妹，你快告诉祖母，是叶江抒先打了我，我才对这个贱婢动手的。”
叶溪摇脸上出现几分为难之色，看看她，又看看站于大堂中央的江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叶湖掬等得有些着急，不耐烦地催促道：“五妹妹，你快说呀，你快告诉祖母呀！”
叶溪摇迟疑了片刻，从五夫人的身后走出来，向着老夫人福了福身子，轻声道：“祖母，摇儿觉得，与其追究谁对谁错，不如以和为贵。三姐姐和四姐姐既然都受了伤，谁也没沾到光，谁也没吃到亏，这事不如就这样过去吧。”
不同于叶池挽对江抒的偏帮，她这话完全是站在家庭和睦的角度的，可谓是毫无私心。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也无意再去追究这件事情，朝着众人摆摆手道：“就依五丫头的意思，此事到此揭过，谁也不要再提了。折腾了这么久，我也乏了，你们各自回去吧。”
老夫人发话，众人不敢有任何异议，纷纷答应声是，起身告辞。
很快，整个大堂里便只剩下了老夫人林氏，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以及在畅和堂伺候的几个丫鬟了。
老夫人打发走那几个丫鬟，在李嬷嬷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这三丫头嚣张跋扈，任性骄奢，脑子不够使，还总想着害人，成不了什么气候；六丫头粗疏顽泼，没规没矩，一门心思只扑在吃和玩上，也是个不成器的；这未嫁的几个姑娘中，也就五丫头不骄不躁，遇事考虑周全，最识大体了。”
李嬷嬷扶老夫人在大堂门口的椅子上坐下，说道：“恕老奴直言，这五姑娘像五姨娘，心机太深。”
老夫人微微垂下眼睑，五丫头有些心机，她何尝不知道呢。
可看看家里的几个孙女，一个个不成器的样子，也就只有她还算个可以栽培的了。
李嬷嬷见她不说话，又道：“老夫人为何就不喜欢四姑娘呢？四姑娘性子以前虽然软弱了些，但今日老奴看她跟老夫人说话时镇定自若，进退有礼，也算是长大了。四姑娘又是皇上钦定的福王妃，老夫人好好待她，准是错不了的。”
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言语间颇有些无奈：“那丫头打一出生就没了娘，说来也怪可怜，我何尝没想过要好好待她，可……就是喜欢不起来。”
李嬷嬷不解地道：“不知这是为何？”
老夫人垂眸沉吟片刻，道出一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我一直怀疑，这四丫头不是高儿的骨肉。”
李嬷嬷有些震惊：“老夫人为何会这样说？”
老夫人再次叹息一声，目光穿过院中花树繁盛的枝梢，飘向遥不可及的地方：“这还要从二十八年前说起——”
二十八年前，年仅十九岁的叶向高刚刚考中举人。
少年中举，春风得意，单骑出游，马踏青郊。
在那醉撩人心的春花芳树之下，垂杨裁柳之间，他遇见了他此生的劫数——他未来的正室夫人，俞氏。
那时候，俞氏一身绿袄蓝裙，穿梭于红雨纷飞的花树林中，目光顾盼，笑意婉转，就那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叶向高的心。
回到家后，叶向高辗转反侧，夜不能眠，多方打听，得知那是福清城内德高望重的俞老的女儿后，便央求父母前去俞家提亲。
叶向高是福清县有名的少年才俊，才华出众，英俊潇洒，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可谓是前途无量。
俞老早就对这个少年十分看好，因此对于提亲一事，没有丝毫犹豫，爽快地答应下来。
次年，叶向高如愿以偿地将俞氏娶回家。一年后，生下长女叶海拂，三年后，生下长子叶成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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