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元宵宴(上)

正月十五,未时刚过。

扬州城已沉浸在浓烈的节庆氛围里。大街小巷挂起了各式花灯,虽未点亮,但那缤纷的纸绢竹骨已勾勒出夜间的璀璨轮廓。小贩的吆喝、孩童的嬉笑、远处河畔隐隐传来的锣鼓排练声,交织成一片太平年景的喧腾。

然而,这喧腾落入江都县衙后宅的魏有之耳中,却只让她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愈发清晰。像是一根细弦,在喧闹的背景下越绷越紧。

她站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孤零零的老梅,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窗棂。三个时辰后,扬州知府的元宵宴便将开席。

那是一场钓鱼宴,是她为仙女镇百姓、也为肃清地方吏治选定的战场。证据虽非万全,但若依黄小姐的钓鱼之法,该是足以撕开一道口子的。

可为何,心绪如此不宁?

————————

与扬州城内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截然相反,瓜洲码头上弥漫着一片不合时宜的肃杀之气。寒风卷过空旷的货场,吹动着散落的麻绳和破旧的苇席,发出呜呜的声响。几艘漕船静静地泊在昏暗的河面上,像蛰伏的巨兽,唯有巡检司衙门口悬挂的两盏气死风灯,在暮色中透出冰冷的光。

码头一处废弃的货栈角落,阴影浓重。张诚与一个穿着破旧短打的汉子瑟缩在一起,两人大气不敢出。

仔细看来这汉子正是此前曾偷偷找过魏有之状告杨家侵田的仙女镇赵姓汉子,城中魏有之遍寻他踪迹未得,但此刻他却与前来瓜洲访查的张诚凑在了一处。

只见此时那赵姓汉子脸上带着惊恐,低声道:

“张师爷,东西…东西我趁乱塞到那堆运往城里的灯笼箱子里了,就标着‘李记’的那批…可赵大年的人追得紧,我怕…”

张诚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

“别慌,混进节礼里运进城就好。只要到了宴上…令君自有安排。你我先在此避过风头。”

————————

扬州知府衙门

此时,知府衙门内已是另一番天地。虽未正式开宴,但华灯初上,觥筹交错的前厅里,与知府交好的官员们早已聚在一处,言笑晏晏,气氛热烈。而后花园中,更是流光溢彩,各式精巧的花灯将园子点缀得如同仙境。

有着郕王信物的神秘京城来客身份的朱玉宁,因着知府大人的明示暗示,在这以她为主宾所做的元宵宴上,自然被一众扬州有头脸的女眷们簇拥着,漫步在灯影花丛之间,欣赏着这太平盛景。

朱宁玉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与左右夫人小姐们应酬,目光却不时扫向花园入口。袖中,她指尖微微蜷紧,系统面板上那不断减少的倒计时像鼓点敲在她心上。

今日零点刚过,系统就跳出了这个倒计时,是任务:共渡元宵佳节的倒计时。

魏有之还没来。

以往这种场合,她总是提前到场,恪守官场礼仪。今日为何迟了?

朱宁玉心中的焦急如同小火慢煎。一来,任务失败意味着生命值扣除,她冒不起这个险。二来…更深层的是,一种莫名的担忧攫住了她。

魏有之…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就在她心焦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月洞门外。魏有之一身七品鸂鶒补子官袍,身姿挺拔,在管家的引路下稳步而来,朱宁玉正要上前与她相见,却被身周女眷绊住了脚,再抬头时,却已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魏有之心中不安,自顾沉浸在今日的要办的事上,未曾看到女眷之中的朱宁玉,先径直去了前厅,与扬州知府见了礼。

随后,她便似不经意地融入了往来的人群中,看似在欣赏花灯,实则锐利的目光悄然扫过在场每一位官员及其家眷,尤其是与盐务、刑名、漕运相关的几张面孔。

她心中复盘着昨日朱宁玉那“钓鱼”之策:不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正思忖间,多日未见的黄老爷端着酒杯,状似随意地踱步到她身边,低语一句:“人都齐了。”便又笑着与旁人打招呼走开。

看着黄老爷离去的背影,魏有之心下的不安似是消磨些许,将脑中杂乱的念头抛开,在管家一声‘开宴’后,坐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几上。

宴至酣处,气氛愈加热络。觥筹交错间,黄老爷抬起头,似是不经意间与魏有之对上眼,随机若无其事的将目光挪开。

随即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带着几分酒意,又带着几分疑惑,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临近几桌人都能听见,向主位的扬州知府问道:

“府尊大人,前几日小老儿去仙女乡访友,听闻去岁水患后,好些田亩产权似乎有些不明不白的纠葛,竟有强占之事?不知府衙可知晓?小老儿还以为如今朗朗乾坤,断无此等事呢。”

扬州知府闻言,端着酒杯的手一顿,脸上明显掠过一丝愕然,显然对此事毫不知情,他打了个哈哈:

“哦?竟有此事?黄老怕是听差了吧,若有此等情由,县衙必有呈报…”

然而,他话音未落,席间却有几位官员的脸色瞬间微变。虽极力掩饰,但那瞬间的僵硬、交换的眼色,却落入了始终冷眼旁观的魏有之眼中。

她看得分明,那几人分属江都县衙、盐课司乃至府衙刑房,彼此间似乎有着无形的联系。果然,这仙女乡的田亩案,水比想象得更深,牵扯的绝不止一个杨家。

一场风波,看似无意中被黄老爷一句话撩起了微澜。

就在扬州知府那句“县衙必有呈报”的尾音将落未落、席间几位官员神色各异的微妙时刻,门房一声高昂的唱喏打破了这片暗流涌动的平静:

“扬州盐课司大使——李大人到!”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入口。

只见盐课司大使李崇文身着五品白鹇补子官袍,满面红光,带着几个捧着沉重礼盒的随从,步履生风地走了进来。

他先是向主位的知府大人深深一揖,说了些“恭贺佳节”、“公务缠身来迟”的场面话,又目光一转,落在了被女眷们簇拥的朱宁玉身上,态度更是热络了几分,言语间不乏对“黄小姐”背后所代表的京中势力的奉承。

魏有之垂眸,端起面前的茶杯,借氤氲的热气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心中默默念着她在杨家找到的那账册上的记录:六月廿一,李大使遣人索要分红,予银二百两……

呵!好一个李崇文,好一个盐课司大使!

你总算是来了!

这正是她与朱宁玉昨日商议时,所期待的关键“鱼饵”。私盐案的关键人物,与杨家、袁主簿利益勾连最深的李大使,他的出现,意味着真正的好戏要开场了。只要他沉不住气,必然会有所动作。

李崇文与知府寒暄完毕,又象征性地与席间几位重要官员打了招呼。当他目光扫过魏有之时,只是微微颔首,带着一种上位者固有的、并不十分在意的敷衍。

魏有之亦平静回礼,心中冷笑,这位李大使恐怕还未意识到,这场宴席对他而言,或许是攀附郕王的机会,但也可能是一场葬送前程的鸿门宴。

宴席继续,丝竹再起,舞姬翩跹。然而,经过方才黄老爷看似无意的一问,气氛已悄然改变。一些有心之人,如宋参将、袁主簿,以及那几个变了脸色的官员,虽仍强作欢笑,但眼神中的闪烁和彼此间隐秘的交流却多了起来。

李崇文被安排在知府下首不远的重要位置。几杯酒下肚,他话也多了起来,高谈阔论着盐务之重要、课税之艰辛,言语间不忘标榜自己的功绩。

酒酣耳热之际,他仿佛才注意到坐在稍远位置的魏有之,隔着人群,声音不大不小地笑道:

“魏县令年轻有为,治下的江都县乃是盐课重地,日后还需魏县令多多协助,保我漕运盐路畅通无阻啊!”

这话听起来是勉励,实则带着几分试探和不易察觉的施压。

魏有之从容举杯,语气谦逊却又不失分寸:

“李大人言重了。下官职责所在,自当恪尽职守,维护地方安宁,确保朝廷法度畅通无阻。”

她特意加重了“朝廷法度”四字,目光平静地迎向李崇文。

李崇文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脑中想起袁主簿给他来的信,信上袁浩可是详细的将魏有之好好介绍了一番,他敛下眼中神色,随即哈哈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黄老爷似乎酒意更浓了些,又仿佛顺着之前的话题,对邻座的一位士绅叹道:“说来也是奇了,仙女乡那等良田,若真有人强占,所需银钱必定不是小数。这钱财来路…啧啧,莫非是点土成金不成?”

这话如同又一粒石子投入暗湖。坐在末席的杨老爷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酒水险些洒出。袁主簿则下意识地看向了盐课司大使李崇文。

李崇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虽然极快恢复,但那瞬间的失态没有逃过魏有之的眼睛。

他放下酒杯,状似随意地接话道:

“黄老真是忧国忧民。不过市井流言,多有不实。我辈官员,当以朝廷明发公文为准,岂可轻信乡野传闻?”

他这话是对黄老爷说,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魏有之,带着警告的意味。

“李大人说的是,说的是…”

黄老爷打着哈哈,不再深言。

然而,钩子已经放下。魏有之心知,李崇文的这番反应,恰恰说明他内心有鬼,且与仙女乡之事脱不了干系。

他急于将话题引向“朝廷公文”,正是想用官样文章掩盖背后的非法勾当。

一时间席间的气氛变得诡异,不复开宴时的热闹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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