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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不听管教的长女一眨眼成了未来皇帝眼前的红人,还与皇长子交好,乐阳侯今日定是傻了眼了。”
自洞天别院出来,高烈便一路嬉皮笑脸、兴高采烈。
“殿下为何如此高兴?”游梦龙坐在高烈对面,虽是一身侍女装扮,用的却是未经造作的本音。
就连这种错位也让高烈觉得心动不已。
“因为我讨厌的人不高兴了,所以我就高兴。”
由于要维护王世子的体面与风范,高烈自知不能凭着性子对其他王公贵族无礼以待、冷嘲热讽,但要挑动游家母女的情绪实在太过容易,不知不觉便起了兴致。
她也只不过夸赞游梦龙几句,就足够让乐阳侯气到歪脸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会因为旁人夸奖自己的孩子而感到生气的母亲。
“殿下不喜欢母亲和见鹤吗?”游梦龙垂眼问道。
高烈说:“因为她们待你不好,所以我不喜欢。”
延王世子今年已十有六,说起话来时而仍如稚子一般。
“你怎知她们待我不好?”
“若她们待你好,你那夜又怎会以那副模样出现在我面前?”高烈将手肘抵在膝盖上,用手撑着脸说,“不过日后你就放心好啦,再过一个月,你可就是皇长子的人了。”
乐阳侯因为以为自己将来再不能生育,为了保持住爵位,将刚出生的儿子谎称为女儿。只不过她万万没想到在生下游梦龙七年之后,原以为不会再生育的自己竟然再次怀孕。
若到最后生出来的是一个儿子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她朝思暮想的女儿。
游见鹤自出生之后便成了游旭的宝贝,当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月、海底的珠玉全摘来与她,但独独有一样东西她却始终没能送到她的面前。
乐阳郡主之位。
在夏官署中登记在册的乐阳郡主是游梦龙。除非他死去,或是继承侯位,否则这个位置不会被空出来。这让游旭很是烦闷。
不由分地将他伪装成一个女人,不由分地将乐阳郡主的名分戴在他头上的是她。
而现在,不由分地要取他性命、不由分地要从他身上夺走一切的,也是她。
明明是从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为什么到头来却成了眼里的一根刺。
“虽然借了母亲的名义给你当靠山,但是有执念的人防不胜防,真想将你成日绑在身上,免得我一个不注意你又被伤得像初一晚上那样。”高烈抓着游梦龙的双手摆在自己面前,那双手上细碎地缠绕着伤口和茧,让他那张不可方物的脸看上去更令人心疼,“世上怎么会有人舍得伤你呢?真让人想不明白。”
游梦龙试着抽了一下手,没能抽出来,他别过头,用本来的音色说道:“世子殿下莫要弄错,我是一个男人。”
高烈撅了一下嘴,没有要放过那双手的意思:“男人就不能怜惜男人了吗?”
她将那手捧到眼前,将鼻尖凑上轻轻嗅着:“在我心里,美人不分性别,都是要怜惜呵护的。”果然有股淡淡的白檀香。
高烈自认酒量不错,此刻觉得恐怕自己虽不醉酒,却醉这香味。
是啊,怎会有人对这软玉温香起得了杀心?就算被杀死过一次,她也无法对他生出半分厌恶来。
“医女吴连翘的事,那日在冬官署,你也听见了吧?”高烈一边像个变态一样享受着掌中十指间萦绕的香味,一边沉声问道,“要不要将她的卷宗压下?”
游梦龙吃了一惊:“殿下为什么这么说?”
高烈将眼睛隙开一条缝:“若不是她的误诊,你或许不必活得如此辛苦。乐阳侯会将你像个寻常世子一样抚养长大,关心你、疼爱你,游见鹤也会像对待长兄那样喜欢你、敬重你。说到底,她是令你遭此大罪之人。”
“因为误诊一事而获十余年刑期,本就是母亲用权力发泄私愤,夸大了惩罚。就算没有大赦,她也早就应该从那个地方出来了。”
“你不怪她吗?”
“殿下,我若说怪她,难道您真要为我失了公允,压下她的卷宗吗?”
高烈用嘴唇轻轻触了一下美人的手背:“我直觉你不会让我那么做的。”
游梦龙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但如果你让我那么做,我也愿意当一回色令智昏、昏庸无道的王世子,”高烈从那双指节分明的手中将脸抬起,“——将那份卷宗压下,就当是让她对你赎罪。”
“殿下,我却觉得,或许我应该感谢她。”
“?”
“若不是她,或许我便无法与殿下相识。”
若不是她书写了我命运的开端,在那一页,我就不会找到您。
高烈愣了一下。
在狱中时,她问过吴连翘,在这不见天日的十余年中可有何感悟。
“大人再次生育,诞下的是……女儿还是儿子?”吴连翘摆弄着枯槁的手指反问高烈。
“女儿。”
“女、女儿?那、那她既得了心心念念的郡主,为何……为何还要将我迫害至此?”
“在夏官署的书册上,乐阳郡主只能有一位。”
“啊——”
吴连翘抬起脸,看到了高烈的眼睛,像是视线被烫到一样,立马又将头低了下去。
“小人……罪不至此。难道为王为侯,便能如此为他人的命运决断?乐阳侯……怎能如此待我?”
“你因为自己的错误在牢狱之中度过十二年,可你知不知道,有人因为你的错误,在地狱度过十二年?”
不仅仅是游梦龙一人,游旭那病态的偏执,又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什么?”
那张憔悴的脸上,自始至终写满了惶惑与不解。
高烈收回思绪,看着对面那张模糊在车内昏光中的脸,不由愣住,半晌才醒过神来,笑道:“真会说话。”
前世听说乐阳郡主生有癫疾,高烈却觉得,要说癫狂,自己比起游梦龙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
“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延王世子打算向那家伙求亲?搞笑,他一个大男人居然想嫁一个男人!”
“若是没有那家伙的话,有这殊荣的便是鹤儿了。该死的东西,为什么还活在这世上!为什么要活着碍眼?”
“见鹤,都怪为娘。我真是见了鬼了,为什么会把那东西给生下来?我的孩子,只有见鹤一个就够了!”
在高烈离开之后,乐阳侯便咀嚼着他的那番话,逐渐陷进了一种名为偏执疯狂的情绪之中,一身红衣像是一团不安分的火一样,在堂中踱来踱去,十指插入发髻之中,发泄一般搅弄着,不过一会儿,便将好好的一丛云发变得杂乱且滑稽。
远远看去,那就像是一只徘徊不定的厉鬼。
“还有一个月,还有一个月……必须让那家伙马上死掉!”
“母亲……”尚还年幼的游见鹤瑟缩在那身华贵的绸衣锦袖之中,不安而恐惧地看着那团左右飘动的红色鬼火,怯生生地叫着。
比起延王世子求嫁的对象是“阿姊”而不是自己这件事更令人担忧的,难道不是阿姊的秘密会因此暴露,而游家,也会因欺君之罪而受连坐之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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