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烈拍拍屁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齐思乐有些担心地拉了拉她的袖子,而她转过头,回了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延王世子高烈,上前。”春官官司眯缝着已经耷拉下来的眼皮宣布道。
高烈沿着预定好的路线走至阶前,忽然注意到一个身影。
那人位列群臣之首,穿着一身墨绿色镶黄边官服,头戴烟灰色发冠,眉飞入鬓,唇角上扬。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让人产生一种此为妖孽的错觉。
宰相左知如。
似乎注意到高烈的目光,左知如微一偏头,向她淡淡一笑。
说来有些不可思议。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该怎么回应这个居心叵测的笑容呢?高烈想了一会儿,最终面无表情地从宰相面前笔直经过,踏过阶梯,向响命木走去。
手指是一个敏感的部位,阿炽究竟是如何面不改色地划破手指的?
在锋刃划破无名指尖的时候,高烈忍不住嘶了一声,让持匕首的春官皱了皱眉。
三滴血,响命木回应;五滴血,响命木开花。
高烈抬起头,看见直指太阳的那根高枝顶端,一朵纯白的花就像是被浇了热油的雪球,飞快地打起了蔫,然后像断头一样,一整朵跌在地上。
她睁大了眼睛,却还下意识地转身去向站在另一侧的春官取毛巾。
擦手的时候,她看见站在阶下的左知如正眼光奇异地盯着自己,像是在看什么宝贝一样,让她瞬间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等她下了阶,经过左知如身前时,听见那个女人轻声说道:“向东而开白花,可是一个好兆头呢。”
“什么好兆头。”高烈鬼使神差地问。
“你日后定会知晓。”左知如高深莫测地说。
好奇怪。
其他的一切事物若和前世不同,她都不会感到如此奇怪,可唯独,响命木竟开出了和上一次不同的花来。
因为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所以响命木特意为她开出了送葬之花吗?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在袖子底下颤抖起来。
明明是两刻钟就能解决的事,这天验大会却能拖上半个白天。
春官官司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接着是群臣向延王送上祝贺,高拨云则一脸风轻云淡地接受着众人的祝福。
最后新帝陈词总结,礼毕。
*
一身烟灰的侍女正坐在窗边借光看书,明暗对比间,那条窈窕的身姿仿佛一道幻影。
虽说高烈恨不得时时刻刻将游梦龙带在身边,唯独今日的天验大会让他一人留守家中,他这时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体会过独处的感觉了。
他原本不是喜欢热闹的人,此刻却硬生生地觉出一丝寂寥来。
“阿音可是觉得无趣了?”
一袭橙红如凌霄花般的衣裙在窗口一翻,房间的暗处倏地多了一条人影。
游梦龙啪地将书合上:“鹿荭,你怎么会来这里?”
“好一些日子没见,你怎么变得这么冷淡?亏得我在洞天别院白白地侍奉那两个女人。”名为鹿荭的女子三两步走上前来,小腿一蹬,屁股便挪上了桌案,在游梦龙的对面居高临下地坐了下来,“要不是那日延王世子来府上,我都不知道你竟躲到了这里。”
“让你担心了。”游梦龙道。
鹿荭笑笑:“这还差不多。”
接着一颗小脑袋左顾右盼,环视起房中的布局:“这就是那位延王世子的房间?他莫非很不得宠,怎么住得这般寒碜?”
“世子殿下脾性如此。”
“是吗?”鹿荭眨眨眼睛,“对你这样的花美人爱不释手,生活起居却不拘小节?”
“殿下不过怜悯我,并非贪我美色。”
“噗嗤。”橘衣少女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这天下也就是你,说这话能让人心服口服,别人要说,我非得让他当场撒泡尿照照才好。”
说话间伸手在桌案上一撑,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凑到游梦龙的眼皮底下:“阿音,不管你在哪儿,都不要忘记了,这世上只有我是对你真心的好。”
就在这时,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身繁复朝服的少年一脚跨进房中,便看到自家那位貌美的侍女正被人勾着下巴挑逗,画面风流又旖旎,第一反应竟是默默地吞了口唾沫。
“阿音,你朋友?”高烈踌躇半晌,终于吐出了一个问句,继而又觉得案上这人有几分熟悉,于是飞快地在脑中寻捡起蛛丝马迹,“你是——”
橙红色的衣袖之间氤氲着清淡又别致的体香,在她脑海中勾勒出京中一处别院的景象,残荷莲池,银杏红枫,无声无息间将她捕捉的那道眼神。答案很快就浮上了她的心头。
“你是乐阳侯府的人?!”她自宣称求嫁乐阳郡主,便料想过游旭或许会愈发要取游梦龙性命,因此确认来人出处后,她眼中立刻充满了警戒之色。
少女松开手,几分意外地看向房间的主人:“世子真是火眼金睛,我装扮成别院侍女的时候,用的可不是这副样貌,没想到竟让世子一眼便识破了。”
高烈单手握拳,拦在面前,轻轻咳了几声。这其实是一个秘密。她嗅觉天生异于常人,能嗅到普通人根本觉察不到的气味。人的面貌可以用化妆改变,可身上的体味却是难以掩饰的。
“那你究竟是谁,找阿音何事?”她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带着些许敌意。
“殿下说得没错呀,我是阿音的朋友。”少女从桌面上跳了下来,蹦跶到高烈的面前,“我之前在洞天别院,是因为阿音在那里,现在既然阿音来了延王府,我自然也跟着一起来了。世子殿下,您府上必定还缺一个像我这样聪明又漂亮的侍女吧?”
“不缺。”高烈一边皱着眉,一边摆了摆手,像是赶苍蝇似的想要将这烦人的少女赶走。
之前还信誓旦旦地同游梦龙保证,说延王府安全得紧,可一不留神就让不相干的人溜了进来,真是大失颜面。
而且这人……看上去与游梦龙好生亲昵,甚至唤他阿音。
阿音,阿音,她还当真以为是他随口一诌的名字。
“阿音,你快同世子殿下说说,让我留在府中干活。若是你开口,殿下一定会同意的。”凌霄花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连同她身上的味道也开始变得捉摸不定。
高烈看向游梦龙,心想:如果你开口让我把她留下来,那我铁定毫不留情把她赶走。
然而只见游梦龙轻轻叹了一口气,对少女说:“鹿荭,别闹了,赶紧回去吧。”
美人蹙着眉,是真心想要这人离开。
“唔,我想过了,反正我院子里没有下人,多一个也不嫌多。”高烈不知为何笑了起来,“是叫鹿荭吗?”
在朝中越是地位紧要的人,家中挑选仆人也必然越是小心。
既要担心收进府中的下人是否有人品问题,是否与三教九流的势力有说不清楚的瓜葛,是否干过不清不白的勾当,是否是政敌送来的卧底……
除去受验之人的出身要低微许多,其余检查的流程,几乎与皇帝选帝卿无差。
而放浪不羁、不拘小节的延王世子高烈,在短短几日之内新收了两名侍女。一名是从酒楼带回来的,另一名则是莫名其妙从家中冒出来的。
无论怎么想,这两人都可疑到了极点,但是马上就要摇身成为皇长子的高烈本人却不甚在意。
“你们知道吗,在这个时期成为我的侍女可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情。”
高烈挥了挥手,鹿荭机敏地会意,取来一张新纸在“主人”面前铺开。
“为什么?”
“因为之后很可能会要跟着我进宫,成为宫侍。”
“那不是好事吗?”
“皇宫这地方,一进去,要想出来可不容易。”
“有什么不容易的?我看宫墙也不高,翻个跟头不就出来了?”
高烈提笔的手瞬间颤抖了一下。她看了鹿荭一眼,只见这姑娘表情正经,不像在开玩笑。
这孩子究竟是谁教养大的,是真傻还是假傻?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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