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得常冷呵一声:“好厚的脸皮。”
盘伽却笑了,不知有几分自嘲,几分疯魔,她抱臂拿戒鞭站着,周身散发着一贯不近人情的气质,嫣红的嘴唇上下相碰,说道:“我现在这样,也算完成他的期许,不是吗?”
范得常面寒似冰,眼里燃烧着愤恨,道:“要打就打,你只管来。”
盘伽张开手指,放下戒鞭,戒鞭皮质油亮,垂在盘伽脚边,盘伽缓步走过来,目视着杨鸯,杨鸯缩了缩肩膀,被她肃然的眼神吓得哆嗦。
方汀言抱着土松犬,见盘伽看向杨鸯,立即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起身走到杨鸯身边,拉了她一把,小心翼翼道:“你跟我过来。”杨鸯意会,心慌地看一眼盘伽,这是要看她的意思,见盘伽没说什么,便跟着方汀言走到旁边。
杨鸯看方汀言,她抱着一只乖狗,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半披着的青丝垂在肩膀前,娇艳如桃李的脸上是波澜不惊的温和,头上簪的是浅粉的月季花,着一身杏色的衣裙,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抚摸着狗头。
大师姐现在,好温柔。
对比冷峻严肃不可接近的盘伽,大师姐宛如黑夜里降临光明的救赎。
啪——鞭声落下,杨鸯瞬间闭了眼,旁边有人轻柔地拍拍她的手臂,睁眼,是坐在椅子上的大师姐。
她莞尔一笑,在噼啪的戒罚声里,成了她唯一敢靠近的安全港湾。杨鸯想向她靠近,却看见范得常垂首咬牙,在受戒鞭时,偷偷用余光去看郦汀言。
杨鸯收回迈出脚步的冲动。
可她一片纯净的温柔双眼里,满是对她的同情和关心,那是作为一个大师姐对师妹师弟的爱。
如果可以,杨鸯在此刻希望,她这个大师姐不要做得太好,如果她像过去一样,对一切其他弟子的责罚、委屈、冤怒都视而不见,她杨鸯也许能够自然地面对她的冷漠,可她如今一扫过去的捧高踩低,明眼人都能从她那双不带一丝算计的眼里看出真诚,却让她不知如何面对了。
原来,这就是他执着的原因吗?好像也情有可原了。
罚鞭一遍一遍地打在范得常的背上,杨鸯害怕他背上血淋淋的红痕,她庆幸逃过一劫,想下山的心一遍又一遍地在鞭子的噼啪响中无限放大。
简慎义听说藏书阁被烧,想来这种场合,方汀言必定要在场,心中想见到她一面的冲动来去催着他走向宗英堂。
他在门外站着,她宗门内的事务,他没有立场参与,适度地保持了一段距离,从门外能看到坐在官帽椅上杏色衣裙的女子,自叹气,心道:果然不和他对着吵的时候,最顺眼。
噼啪声停下了,盘伽手中的戒鞭上红了一段,范得常的脊背上满是红痕,灰色的道袍上最外层布料上起了毛刺,粗糙地竖起,细小的毛毛上染了红色的血。
范得常挺直脊背,从地上站起来,杨鸯要去扶他,他推开了她的手,径直走出门外,一群白色道袍的弟子中,混了一个身着黑衣腰系丝绦的男子,范得常一眼看到他,那人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范得常见到他一身风光霁月的气质,当即自比自己这副狼狈模样,自知不足,羞愧不已。
上山十二载,他依然寂寂无闻,如果下山……也许在身份上足以与她相配了吧。
杨鸯跟着他出去,二人说了句什么,范得常点头,二人去往医修派的方向。
方汀言抱着狗站起来,盘伽取出绢帕细细去擦这条戒鞭上的血迹,沉默无言,方汀言手中土松犬后腿登一下她的肚子,从她怀中跑了出去,盘伽见她要走,突然出言道:“郦汀言。”
“啊?”方汀言想出去追狗。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我……没有啊,听到什么?”
“这只狗撞到了藏书阁的禁制,你又怎会那么巧,恰好在这附近?”
“还真是这么巧……你信吗?”
盘伽擦鞭子的手顿了顿,眼睫一抬,道:“我信。”
“……”方汀言感觉大家都挺不正常的。
“前尘旧事,你莫要参与,莫要好奇。”
怎么又是这种话。
方汀言无奈点头道:“我连什么事都不知道……”
盘伽擦鞭子的手又动了起来,没再说话,门口走来一个黑衣人,怀中抱着一只土松犬,见了方汀言便道:“你的狗。”方汀言接过,随口说了一句:“你们都知道,只瞒着我,好不仗义。”
土松犬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乖乖地任由方汀言抚摸,盘伽与简慎义对视一眼,盘伽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简慎义道:“该你知道的事,自不会瞒着你。你好好准备论剑大会吧。”
他不提还好,提了方汀言正好抓着机会与盘伽说:“唔,二师妹,论剑大会你能替我去吗?”
盘伽头也不抬,道:“你脑有疾?”
“……你、你好好说话,别骂人。”方汀言羞愤,“我想着,二师妹你能力突出,剑术高超,我整日吊儿郎当不思进取,由我去参加论剑大会岂不是笑掉大牙?”
盘伽竟然应下:“也是,这么多年总算有点自知之明。”
“……”方汀言喜道,“那就这样说定了,请二师妹一定要记得按时参加。”
“嗯。”盘伽应下无话,方汀言便抱着狗儿出去了。
简慎义又跟着她,为她低头小声问道:“所以,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方汀言想到是问她姓名的事,觉得他有些烦了,傲娇说一句:“不能。”然后叫系统御剑,在宗门内御剑快飞,路上弟子纷纷对她避之不及,回头简慎义没再跟上来,便去了岑旨姬处问要了一些治鞭伤的药膏,去了范得常处。
说来也怪,范得常是宗门内的普通弟子,可他的院子却敞亮宽大,甚至可以堪比她的院子了。
院内桂花树是新栽的,房屋刷了新漆,他房门紧闭,走过去,正要敲门,却听见屋内两位男子的说话声。
一男生中气十足,说话诚惶诚恐:“公子,您在齐圣宗避世十二载,已经足够长了。咱没有避世的福气,不敢做清闲的云中鹤,如今秃鹫聚集了一群又一群,朝中虽生犹死,朝不保夕,君子思天命已久,还请君速归!”
“你这是做甚?!不必如此,周将军请起。”此人说话声音和缓,有半分慵懒之意,说的话却铿锵有力,本来方汀言觉得陌生,到那时刚刚在宗英堂听他说话,此时分辨来,正是范得常的声音。
“我志向在此,此生不愿再入龙庭,但求在孤山深林,做一隐逸修士。”
“太子殿下!”
“汪!”方汀言正听到紧要处,谁知怀中小犬被她抱得不舒服,汪的一声叫了出来,扭动着身子从她怀中挣扎出来,跳到地上,范得常的房门倏地开了,小犬从他脚边空隙,探头伸腿,大步溜了进去。
“大师姐?”范得常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
方汀言磕巴道:“我……我来给你送点膏药……”说罢从袖中拿出两个白色圆瓷瓶,递到他面前。范得常伸手接过,不经意间触碰到方汀言的手心,指甲痒痒的,像在挠自己的心。
“谢谢大师姐关心。”范得常放轻声音道谢。
方汀言低头看他脚边那土松犬爬过的地方,略带尴尬又不好意思道:“那个……狗狗……”
“汪汪汪!”
里头传来狗激动的叫声,狗叫声越来越近,从范得常身侧看过去,看到白色的土松犬咬着靛蓝色的衣摆,那衣服上有宝相花纹,土松犬咬着那人的衣摆一直将人往外拉,汪汪地闷叫几声,看到方汀言后迅速快速地摇着尾巴,似乎在邀功。
门内那人被迫与她相见,面色冷厉,眼中有不爽,近乎是瞪着威胁她。
狗到了范得常脚边,方汀言快速弯腰将狗抱起来,扯了半晌,狗才将已经咬坏的衣摆松开,方汀言讪讪笑道:“侠士,对不起啊……”
说话之间,方汀言手臂被人一拉,脚撞到门槛,又趔趄地自己绊了自己几步,方才站定,门砰的一声关得严严实实,一把闪亮的大砍刀架在方汀言肩膀上,方汀言吓得不敢动,狗从她怀中滑落,土松犬又汪汪大叫,龇牙咧嘴地扑上他的大腿。
范得常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土松犬的后颈皮,把它提溜起来,又着急忙慌地用两只手指捏住大砍刀的刀背,对那人道:“周将军,这是我大师姐,不是七派的人。”
“有何证据证明她不是?太子殿下,她方才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知晓了我们的身份,该杀之封口。”
方汀言听到后面那句“杀之封口”,惧怕从心来,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你放心,我很守信用的。范师弟,不是,太子……殿下?你们的事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范得常叹一口气,将手放在大砍刀的手柄上,缓缓推开,道:“我相信你,大师姐。”
“子熵,放下兵器,莫对我大师姐不敬。”
周子熵狐疑,却也干净利落地收刀入鞘,方汀言伸手去抱范得常手中的土松犬,安抚地拍拍它的背,道:“莫怕莫怕。”
周子熵躬身作揖:“在下一时情急,冒犯仙姬,对不住。”
方汀言大大方方道:“没关系啦。”
范得常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住衣袖放于身前,颇有些天潢贵胄的气度,解释道:“这位是亦木国的镇国大将军,周子熵,他此番贸然上山,是有要紧事找我,我也不瞒你了,大师姐,我是亦木国的太子,范德昶。”
方汀言睁大了眼睛,重复道:“你真是太子殿下?”
范得常面上是少有的坦然,一扫平常的阴郁之色颔首承认道:“是的,我是太子殿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