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茹走的前一周晚上,夏景披着夜色回家时,遇到过一个人。
这个人长着一个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下巴,明明不大的年纪,一双小眼睛却已经沾满了市侩的圆润油滑,满身精光。
夏景记忆力不错,知道这人是这一片最能惹事的“小地包”,人人喊打,并且还记得自己因为家里被偷逮住过他。
本来打算无视绕过,谁知小地包看向这边,犹豫了一下,居然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夏景皱了下眉,加快脚步。
家里越来越紧缺的钱让他不得不每天掐着指头生活,甚至已经付不起下一个疗程的医药费,再不想办法弄来更多的钱,他妈妈就要面临被迫中止治疗的命运。
夏景自己已经过的像一罐被吸空的牛奶纸盒,实在无暇分出多余的精力搭理别人。
谁知小地包见状,居然也跟着提速,甚至小跑了起来。夏景纵使个高腿长步子远,架不住家门就在拐弯处,三两步的距离就被人堵在了家门口。
小地包抬起他那张大尖脸正打算说什么,夏景已经回过头,语气带着冰碴:“谁派你来跟着我的,讨债还是抢劫?”
小地包差点被这一句话给堵回去,片刻,他猛地晃晃脑袋,急声道:“不是,我……我观察你很久了。”
闻言,夏景的眉蹙得更深:“你有什么目的。”
他一看就很不好说话,而且心情很不爽的样子,小地包决定不绕话,直说道:“我这边有个来钱快的路子,你干不干?”
夏景一顿,总算正眼看向他,眸中有了波动:“什么意思?”
小地包露出一个暗示含义很深的笑:“我这里,有‘生意’。”
他语气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和恐惧,像是生怕被别的什么人知道似的,态度遮遮掩掩。
夏景立刻明白了他口中的“生意”指的是什么。
两年前逮住他那次,家里请来的阿姨说过,这小子是卖“白.面”的,沾一点就要被抓的活计。
小地包早就把他们家的情况摸清了,胸有成竹地说:“兄弟知道你最近缺钱花,这么说吧,我这边缺个靠谱的‘下家’,只要肯干就有钱拿,轻松,还省事。
“而且,”小地包砸着嘴,“一点都不会耽误你去学校的时间。”
这话误打误撞,真正戳到了夏景心里最难割舍的那一点。
他们家现在的情况已经困难到夏景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将赚钱和学习从容两手抓了。他整个人像被活生生撕开了两半,每当他坐在课桌前,就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是一个平凡的正常学生;当他离开学校,却好像变成了一个被该死的钱币压弯脊椎的中年男人。
这样矛盾的生活沉沉地压着他,渐渐的,他开始无法忍受在学校时的安逸生活,他认真地考虑过休学——即使在不到一年,就要高考的这个时间。
所有事拉扯着他往前跑,可学校却要把他按在椅子上。
夏景再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干涩的厉害:“……我只是个穷学生。”
“任何人,只要有机遇,就能有钱,只看你想不想,”小地包比他还小两岁,却像个油滑的成年人那样拍了拍他的肩,“更何况你这么聪明,嗯?”
这事是不对的,夏景知道。
这人满嘴谎言,夏景也清楚。
小地包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并不强求他,只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就转身走了。
夏景在寒冬刺骨的冷风中站了许久,才回身拿出钥匙开门。
他今天一口饭没吃,下午焦候分给大家几块零食,甜腻的糕点激的他胃口翻滚不息,一进门,夏景就捂着嘴扶墙开始干呕,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直起身来。
那些天夏景四处跑,他开始失眠,做噩梦,经常夜很深才睡着,又在天不亮的时候就惊醒,每每这时,他瞪一会天花板,就会爬起来刷题。
因为江子鲤说过,选择学理科是想和他以后还能在一个班。
因为苏文茹说过,不想儿子走自己的老路。
这是他的支点。
小地包再次找上门来的时候,夏景拒绝了,因为那时他坚信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等熬过最艰难的这一阵,他考上大学,找到更好的工作,还能养他妈一辈子。
他话说的没有余地,小地包招揽不成,恶狠狠地诅咒一番,夏景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背着几斤重的书包继续披星戴月地坚持。
直到某天,医院告诉他苏文茹抢救无效,去世了。
夏景听到消息,脑子完全空白,只无意识地问了一句:“这个疗程的钱不是还够么?”
金医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好久,才艰难道:“节哀吧。”
有时命运可能就错身于这一瞬间,一个看似理所当然的决定。当最坏的结果发生时,夏景难免会想,是不是自己当初同意了,事情就能变好,妈妈就能多活两年?
这种毫无道理的自责成为他悲痛时变本加厉的燃料,又成为他自暴自弃的导火索,夏景活了十七年,头一次产生“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到”的心情。
夏景睁着发红的眼睛看向空荡荡的房间,连日奔波,憋着一股劲坚持的气性像是一个绵长的幻觉,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身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累,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来的累。
他坐在地上,头靠着沙发就这样直接睡了过去,甚至想永远这样睡过去。
直到丢在茶几上的手机开始不依不饶地响起来。
夏景手指动了动,他头疼欲裂,想努力忽视这个声音,可那铃声就像流氓,伴随着门外没断过的敲门声一起钻进他的脑子里,想不听都不行。
终于,夏景闭着眼,想撑着东西直起身,黑暗中不知推开了什么,刺耳的刮地声狠狠扎着他的耳膜,此时门外的声音也清晰起来。
“夏景,夏景!是我,你开门。”
江子鲤。
这个名字在他死气沉沉的心境里注入了一点力气,夏景吃力地站起身,麻筋一抽一抽地疼,他却不管不顾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的少年披着光,身上是与屋内截然不同的鲜活,甫一照面,就不由分说地把他照了个遍。
夏景垂眸看着江子鲤,心想,这是我唯一的支点了。
——
江子鲤扎着一身粉嫩的围裙,这样显黑的颜色,在他身上居然也不显得违和,反而有几分可爱。
对此,江子鲤评价:“说是人靠衣装,其实想把衣服穿好看,也得挑人。”
夏景淡淡挑眉,不置可否,他手上抓着一个刚从冰箱里掏出来的西红柿,白暂修长的手指握着红色的果皮,颜色对比很强很扎眼。
江子鲤举着锅铲作势要打他:“放下那个西红柿,让我来!”
他鸠占鹊巢了夏景家的厨房,还气势汹汹地把人往外赶,夏景伸手挡了一下他差点磕到门框的胳膊肘,顺从地退出了厨房。
但他也没真放心把地方完全交给江子鲤这个煮饺子连热水冷水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的大少爷,倚着墙在门口看着。
江子鲤打了三个鸡蛋,自然地夹出不该出现在碗里的蛋壳和擦掉不该出现在碗外的蛋清,用筷子搅拌均匀——
然后面色如常地再次拿抹布擦掉飞溅各处的清液。
等用做一桌满汉全席的时间做完了一份西红柿炒鸡蛋并一锅米之后,江子鲤大言不惭:“其实做饭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嘛。”
夏景:“你确定?”
他指尖挑起锅盖,里面并没有如想象中一般蒸腾起白色的雾气。
夏景目光在锅内一点。
江子鲤定睛一看,水是水,米是米,他忘了打开开关!
他脑子多好啊,立刻转移矛盾:“你怎么不提醒我!”
夏景何其无辜——他当时在盯着江子鲤切西红柿,生怕一个错眼,今天饭里能出现肉菜。
于是他们两个只好打开手机点外卖,可惜每家店都在米饭前明确写了四个大字“单点不送”。
两个人彻底没辙,下楼去苍蝇馆子好说歹说买了两碗米饭,在老板鄙夷的眼神中双双离开,回到家又把菜在微波炉里转了一圈,才总算吃上一口热乎饭。
“我现在的做饭水平可是大有长进了,一般人可吃不着,感恩戴德吧,”江子鲤筷子一戳,夹出来块有点糊锅的炒鸡蛋,顺口道,“吃了这顿,以后你得乖乖听我的,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反抗。”
夏景:“嗯。”
安静了几秒,江子鲤才又开口:“好吃么?”
夏景现在舌头几乎没有味觉,给他一碗炒花椒大概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但他还是点点头:“好吃。”
江子鲤咬着筷子尖,顿了顿:“不过你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也别吃太多,小心胃疼。”
杰瑞咯咯吱吱啃零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这两天夏景自己颓废着,它也显得没什么精神,江子鲤一来,就给它把食物换了个新牌子,一口气加了一大勺。
夏景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碗里被夹菜夹到冒尖的饭菜,感觉在吃饭这方面,他和仓鼠好像被一视同仁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