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宏叹了口气:“这署提举与祥儿一般的年纪,年轻跳脱,官位却在我之上,可知其背后是有靠山的。万一,”
程氏捏着绢子,听他半晌不出言,小心地问:“老爷是担心,担心,”
李良宏:“市舶司不是善地,若钥儿被人捏住了把柄,罪名可不会轻松。这才是我的矛盾处。”
程氏松了口气:“我以为老爷,”
李良宏:“夫人以为什么?”
程氏:“我没甚见识,只想着钥儿正好能解老爷没有通译的难处,若真能去帮手,老爷也得了个有力的臂膀。且她是自家的孩儿,断不会让老爷因言语不通而出错漏。她还未到开窍的年纪,还能出门见人,能帮得上手。若她及了笄,我绝不会让她去见外人。她来此间随我外出时都是易钗而弁,这一月过来穿男儿衣裳已穿惯了,别人也未必看得出来。”
“钥儿前去帮手,是在老爷的眼皮下,我很放心。她虽年幼,但很识进退。末了,便是这位署提举大人登了门,可见他也为难。他知晓咱们家中有通识大食国与波斯国语的人,却不用来解现下的困局,就不会以此参老爷一本?现下朝廷派不来能应付这许多事的通译,署提举写了文书回去,又提到钥儿,哪怕老爷明白说她是个小姑娘,她也未必能躲掉这差使。”
“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爱惜才华!与其让她以小女儿的面目去面对这些人,因是个小女儿被刁难被指责,不如以男儿身份为老爷解了难题,而后找准了时机悄然退开!”
李良宏思忖片刻,叹道:“夫人有见识,所言甚是。有人可用时,让钥儿这样的小女儿去与异国商贾打交道那是绝无可能。但没人可用时,精通两国言语的小女儿,可是难得的可用之才!朝廷也会破格。”
“夫人,似钥儿这般能听得懂能与异国客商谈笑风生,已是极精通了。父亲早年间与我说过,钥儿的大食、波斯两国的言语学得甚好,比译署的译令都强。如今又过了数年,父亲与马译令留在家中的这两国藏书都被她翻旧了,她还时时书写,比先前只会更加精熟。”
停了一停,他叹道:“夫人所见甚深,也很有见识。钥儿还能说广府话,果真是最好的帮手。有她一人,即便此间来了波斯国商贾,也能应对。只是钥儿不能领这吏目的职使,只算到衙门去给我帮手。”
程氏:“我也正想说这个。她不做吏目只是有事去帮手,便不领银钱也不惊动朝廷,将来也能轻松脱身。”
回到李灵钥屋内,李良宏对着女儿看了片刻:“你是个极少见的异才。署提举说你通晓市舶司诸般事务,通人情晓世故,定要让你入司为吏,为父也见识过你对客商时的风度谈吐,熟练精到自有风采。你不去帮手,署提举必定不肯罢休!可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这有多危险!”
李灵钥已知父亲之意,等了片刻,不听父亲说下去,才小心地开了口:“爹爹,孩儿自幼便得祖父、爹娘与兄长们爱护,现下爹爹需要帮手,孩儿也必定倾尽全力。”
她对着父亲抱拳,“爹爹娘亲便把我当男儿吧!从即日起我便是家中男儿,我会认真相助爹爹办市舶司的差使,直至全家平安离开市舶司离开广府,方才恢复女儿身。爹爹娘亲看可妥当?”
李良宏见女儿这样懂事,顿觉心中熨贴,点头:“好,好。”
他说了不能任吏目领饷银,李灵钥点头:“孩儿有爹娘兄长在身边,家中也样样齐全,没甚要用银子处。孩儿也不想领这饷银,不领便不受衙门管束。”
李良宏越发欣慰,嘱咐了几句,赶往霍啸雨居住的驿馆去了,
程氏拉着女儿安慰了几句,又嘱咐了儿子两句,出去将家中人唤到身边认真叮嘱。
李青祥看母亲离去了,对着李灵钥叹了口气:“小妹,我若如你这般能说几国言语,还会说广府话,我才不甘仅当个吏目呢。”
李灵钥看着兄长:“我只想帮爹爹,哪能真去做吏目?哥哥真想学大食国与波斯国言语,我来教你。”
李青祥摇头:“从前跟着祖父在译所,我便没学会,现下听着便头痛,不学。”
李灵玥:“哥哥不学大食国与波斯国的言语,可以学广府话。大食国与波斯国的言语不仅音韵与我们大异,字也全不相似。但广府话与北方官话的字有八成相同,只是音韵变过。纵算还有二成字不同,但也能猜得到。兄长一日学一句,一月下来也学了数十句。学半年后,那不相通的二成也大约通了一半。”
李青祥看着她看了片刻,李灵玥又小声道:“哥哥都说,能通译者或许能有好前程。哥哥将来可还要科考,若多会一门广府话,”
她咬着嘴唇看着李青祥。
李青祥若有所思:“你说的是。自明日起,每日跟你学两句。”
说到这里,李青祥看着她:“你真不想做这吏目?”
李灵钥摇头:“哥哥,我只想帮爹爹做通译,不想管那许多。不当吏目,别人便不能差派我。”
李青祥对她挑了挑大拇指:“你想得倒是分明。”
李灵钥忽然对着兄长细看,片刻后,她嘴角多了个调皮的笑容:“哥哥,署提举许了你什么好处?”
李青祥惊异:“你怎会这样想?我送署提举离去时,他的确对我言道:你若肯去做这个吏目,将来你去科举,只要上了榜,他便会为你引荐,于你前程大有禆益。”
李灵钥摇头:“署提举请哥哥来劝说,就不给哥哥些许好处?”
李青祥:“我对署提举也有所知晓,他虽不着调,却也不轻易给人许愿。他大约是想着他管不了市舶司的杂事,你能帮着通译,才给了这个许诺。他给我的好处是:他有两匹好马,我有急事时,可去借用。”
他看着李灵钥:“我的前程该自己去奔,怎能想着沾妹妹的光?你哥哥的学问没那么差,虽说不能中头榜,无望三甲,但努力数年,应当能上榜。再跟妹妹学几年广府言语,将来必定能谋个差使。”
他看着李灵钥:“你有这个本事,父亲又正缺这么个人在身边,有你去帮手,父亲会轻松许多,也没人能在通译时给父亲使绊子了。再有便是妹妹现今正是天真烂浪漫的年纪,这二三年咱们又远离京城,算得是你最自在的时刻,过后便没这机会了。”
他对着门外看了看:“过二三年,父亲差事办完,我们都要返回京城。回到京城,你便得循规蹈矩做闺中小女儿,还想看外夷商人呢?再见不着了。能让你自在两年,将所学的异国语言施展开来,有何不好?这样的时机可是千载难逢。”
李灵钥知道兄长就差对她直言:在京城你可没这机会,在此间有这机会,你不可放过!
她心中感动,眼鼻微酸:“多谢二哥提点,我会好生帮着爹爹办差的。”
端午那日,衙门休沐。
李灵钥一早便带着春竹去取了裹好的粽子回来,交给厨下的郑安娘子煮上,又带着人悬挂黄葛藤。
程氏让人在门上贴了五毒图,给女儿手腕上系了亲手编的彩绳,又在她和春竹的眉心点了雄黄。
家中杂事分派完毕,李灵钥与程氏先动身去往茶楼。
她走后半个时辰,下人忽然来报给李良宏:“霍大人来了。”
李良宏意外,连忙让人迎进来,“署提举怎的来了?可是衙门有急事?”
霍啸雨笑着拱手:“今日端午,小侄特来拜会伯父伯母。”
听他自称“小侄”,李良宏连忙微笑着:“署提举,下官惶恐。”
霍啸雨一本正经:“今日休沐,又恰逢佳节,正该来拜会。且那日饮茶时,青祥与青曜请了我今日一同观看龙舟竞渡,我便来了。”
李良宏知晓儿女的邀请不过是随口说的客套话,但霍啸雨当了真,他便也只能当真,微笑着:“署提举肯到下官家中过节,下官求之不得。”
跟随霍啸雨同来的随从已拿着节礼进来。
李良宏连忙道:“署提举不必如此客气,家中备下了节礼,蒙署提举不嫌弃,请与我们一同过节。”
霍啸雨毫不客气:“多谢伯父。”
霍啸雨的节礼不仅有时鲜果子,各色点心,海陆干货,还有几柄玉骨折扇。
李良宏没料到他的节礼送得这样周全,连忙婉拒:“署提举这礼太重,下官哪敢领受!”
霍啸雨摇着折扇:“伯父别嫌弃,我也不知该送哪些礼。这是我到商铺里去,商铺里的掌柜备下的。并不是名贵好礼,也不值许多银钱,还请伯父莫要推拒。”
李良宏还在措辞,李青祥已来到,先对霍啸雨行礼,而后对李良宏:“父亲,小弟让我来请父亲去观看龙舟竞渡。”
看到霍啸雨,他也行了个礼:“署提举可要一同去瞧个热闹?”
霍啸雨一笑:“多谢相邀,我就是来叨扰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