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钥看了看父亲,李良宏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曜儿,将你先前那话解说分明些。”
“孩儿前些日子看过广府从前的税赋文书,去向海中诸国的大周百姓乃是南海岭南两郡的百姓。”
李灵钥:“他们带着海中诸国独有的货物回来,而后再采买大周的货品带到异国去贩卖。”
“海中诸国是何情形,孩儿没见过,文书记载也有限。但自异国商贾的情形来看,来自大食波斯的异国商贾与大周去往海中诸国的商贾不同。波斯与大食都富有,这两国的商人带走的都是在那边能卖得出好价钱的丝绸与瓷器。但去往海中诸国的商贾带走的大多是寻常用物,这些用物都能在广府找到,他们不必再到别处去采买。”
李良宏看着小女儿:“你说的有理。你的祖父说过,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咱们寻常所见的物件,海中诸国没有,送到那处可以卖出好价钱,因此商贾才会带着这些寻常物件乘风破浪去往他乡。这些物事朝廷没有收取税赋,广府官员也只是记上一笔,说明未收税赋。但他们带进来的珠宝,却是朝廷明令要收税赋的。可他们不到衙门来,我们也拿他们没法。”
任崇恩想了片刻:“曜哥儿,我大约明白你说的远了是何意。你想说丝绸与瓷器只有到明州、泉州、镇海、定海,找寻户部管辖的铺面采买。去往海中诸国的商贾采买的不是丝绸瓷器,因此不必往那边去。”
李灵钥想了想:“异国客商在此间采买不到丝绸与瓷器。若广府有人先行采买了瓷器丝绸,悄悄卖与来到此间的异国客商,异国客商离开广府后,绕过海道,便能启程去往他国或回乡。”
任崇恩愣在当地,李良宏叹了口气:“异国客商在广府将带来的香药等物售出,而后带了银两或银票北去。这些银钱都有据可查,采买瓷器与丝绸时,还要出示在广府缴纳税赋的文书,本不会有错失。但奈何广府本地去向异国的商贾并不采买瓷器丝绸,他们带来的物事大多还到衙门缴税,也算守法。可他们未缴税银的那些货品,才真正价值不菲。这些广府客商再有同宗兄弟相助,许多丝绸与瓷器未缴税银也去向了他方。”
“朝廷必定是知晓有了遗漏,才于三年前在此间设立市舶司。但广府宗族去向异国的商贾由此得益多年,怎肯缴纳这税银?想方设法悄悄将价值不菲的宝物送来,又将本该到明州等处才能采买得到的丝绸瓷器私卖与异国客商,赚取许多金银。他们不将这个当成事,但这事若是传出去,我与任大人都算失职,是要被朝廷处罚的。”
李良宏:“这些日子我想而又想,咱们不能因过往而让市舶司泥足不前。从前的事与任守卫使不相干,也非是我经手。因此我会将这些前因都细细写明,上奏朝廷,请朝廷将前事一笔划断。咱们重新开始。”
任崇恩在此间三年,虽兢兢业业,但却没能禁止贩私,已足以让他上表谢罪了。
李良宏的奏疏若能说明了他的为难,将过往一刀断去,于他也有益!
他想了片刻,小心地问:“朝廷可会真将三年的过往一刀两断?”
李良宏:“任守卫使,下官来此已数月,仔细看过此间的情形,若不能将过往一笔勾销,这市舶司很难设立好。因此我已写好了上奏朝廷的公文。只是因这公文上牵涉了任守卫使与舟师海道,得请任大人先看过,没有不便,我再奏上去。”
他对李灵钥吩咐:“曜儿,去将为父写好的奏疏取来请任大人过目。”
李青祥立起身来:“父亲,孩儿与小弟一同去取。”
出了客堂转过穿堂来到中院,李青祥拉着李灵钥:“小弟,将市舶司的前尘一笔勾销可是你给父亲出的主意。当日父亲还说要仔细思虑,现下已写好了奏疏要上奏了。我来问你,这路子你是怎生想到的?”
这时院内无人,李灵钥小声说道:“哥哥,前三年的事本就是笔糊涂账,真要理顺,花费的心力不小。再者理顺了要得罪多少人呀!舟师任大人,”
她回头看了看,才接上:“任大人虽未必与此间的各姓宗族勾连,却有失职。可朝廷再另派人来,来人不熟此间,必定要花费许多时刻来理顺。舟师与市舶司不同,还有兵士,新来的守卫使来到不花个三五月怎能理得顺,一年时光就过去了。市舶司长久不能设立,户部收不到此间的税银,于爹爹有害无益。只有一刀切断过往,父亲不去追究过往,不按广府从前的规矩行事,才能将市舶司建好。爹爹为官多年,这个道理早就想过了,只是兹事体大,不得不仔细思量后而为之。”
李青祥跟随父亲已多日,早已将这些都看在了眼中,也知晓父亲为此事忧虑了许多,只是他也没想出破解的法子。
前些日子李灵钥说出将市舶司前三年的账目一笔勾销时,他虽觉得是不错的主意,但也觉此举太鲁莽,又兼父亲没有出言,他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今日他在席间说的这些话,实则是李良宏的嘱咐。
李青祥知晓这世间的话该分人来说。比如今日他说的话,由父亲来说,舟师海道不赞同,过后不仅要费周张,还会困难重重。
而由他说出来,父亲便有了迂回的余地,即便任崇恩不赞同,他们也可以打个哈哈便将此事揭过,过后再来计议。
听了小妹的话,李青祥想了想:“你说的本没错,但我担心过后朝廷会追究父亲的失职。”
李灵钥:“爹爹说两害相权取其轻。父亲想明白了当断则断,便写了奏疏,既说明现下的困境又写明解决的法子,只有一个难处,就是先不追究那三年的过往,朝廷自会思量。即便不愿一笔划断,应当也会让爹爹先将过往抛下设立好市舶司,将异国客商先管好,诸事理顺。至于朝廷将来清理此间的从前过往,那也是数年后的事了。而三年大约就是能将此间的异国商贾理顺,朝廷再追究那三年时,我们已离开此间,此间的事便与爹爹不相关了。”
李青祥点头:“你这么说来,倒也周全,这还真是如今唯一破局的法子了。”
李青祥取来奏疏送到任崇恩面前,任崇恩犹豫着没接。
李良宏微笑:“市舶司设立必定会有许多难处。我来的时刻不久,许多事知晓不深,任守卫使来了三年,请相助看一看。若有不妥,还请提点。”
任崇恩想了想:“在下不过是早来了三年,所知亦有限。也罢,权且拜读一回,也学一学李大人的治理之道。”
小厮捧来湿巾帕,任崇恩仔细擦过手,接过奏疏对着李良宏拱了拱手,翻开奏疏细细看来。
这封奏疏中,李良宏细细陈述了来到广府设立市舶司遇上的难题,也写了广府各姓间有恩怨有联手,还写了去往海中各国的各姓子弟贩私,给市舶司与舟师海道带来的为难……
他写得翔实又沉重,还写明了以上种种给舟师海道带来的辛苦与烦难。
任崇恩看了也忍不住叹道:“李大人这奏疏将下官的为难都写明白了,实在难得。这些事,下官都没向朝廷上报。毕竟朝廷派了我来,便是来解这难题的,纵有千难万难,也该我们自行设法去解。我便没上报,可我也为难。”
李良宏:“因此,我想了许久,唯有我与任大人联手将这些难处一刀切去,才能真正设立好市舶司。”
停了一停,他道:“守卫使也看过这奏疏了,可还有需要下官添减处?若有,只管说来,我这便添减。”
任崇恩:“李大人已写得很是详尽了,多谢李大人。”
李良宏看向霍啸雨,霍啸雨:“二位大人已商议完毕,那我今日将这奏疏送到京城。”
荔园酒楼的酒菜让靳松云等侍卫和几位舟师头领吃得大呼痛快!
李良宏的奏疏解了任崇恩的心头大患,任家兄弟与李青祥也吃得甚是开心!
未时,众人已喝过茶,品尝了时令鲜果,酒足饭饱。
任崇恩带着舟师众人对李良宏道谢:“多谢李大人赐宴,改日我舟师也办一桌宴席,请署提举,李大人并二位贤郎一同赏光。”
霍啸雨也带着侍从道了谢,而后告辞。
送走了客人,李良宏带着李青祥兄妹回到后院,一进屋门,便道:“钥儿跪下!”
程氏意外,但见李良宏是从未有过的声色俱厉,便没出声,只是看着女儿。
李灵钥乖乖跪下。
李青祥看了看她,对父亲行了个礼:“父亲是责怪小妹今日坐到了客堂内?那是儿子的不是,请父亲责罚孩儿。”
李良宏没理会他,看着李灵钥:“你知晓为父为何要惩罚你?”
李灵钥低着头小声说道:“孩儿不该没与父亲商议便在宴席上说那些话。”
李良宏看着她,李灵钥又道:“孩儿不该那样大胆,但孩儿认为,有的事不说分明,任伯伯不知端底,将来只会错上加错。”
程氏看了看李青祥,神情询问。
李青祥不敢言语,老实立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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