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宏看了李灵钥片刻,转而看向李青祥:“你小妹妹才十三岁,所见已这样深远,你得好生向她学上一学。你也算是年少成名,出色出众了,对市舶司的所知所见远不及你小妹!”
他没再说下去,李青祥虽觉委屈,却也大气都不敢出。
程氏听到此间也大致知晓是小女儿大胆出言,让李良宏大为光火。
她等了片刻,见儿子一声都不敢吭,小女儿跪在一边,李良宏在屋内踱步,才缓缓开口:“老爷管教祥儿与钥儿,我本不该插口。他们必定有做得不妥当处,才让老爷这样生气。现下老爷气也气过了,不如将他们的不妥当处细说一回,让他们也知晓错在了哪里,将来才不会再错。”
李良宏看向程氏,程氏轻叹:“老爷,祥儿还未及弱冠,钥儿才满十三,又一直在父母的庇护下,没经历过许多世事,说话做事难免天真莽撞。但他们都是懂事的孩儿,老爷若觉他们说话行事有不妥当,细细与他们说明,他们知晓了,才不会再错!”
李良宏叹了口气:“钥儿起来。”
李灵钥立起身来,李良宏叹道:“钥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本当知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今日你当着舟师任大人的面,说了广府去往海中诸国的百姓如何将奇珍异宝悄悄送到广府商铺,又说了广府有人将丝绸瓷器偷运出去私卖,虽然说的无错,但你让任大人面上如何过得去?”
程氏意外至极,看着女儿,片刻之后小心地问:“钥儿,你当真是这样说的?”
李灵钥咬着嘴唇看了看李良宏,眼神狡黠又无辜。
李良宏被她气笑了,指着她:“夫人,钥儿平日里是个鬼灵精,最会观望风色,可今日偏偏就将这些话说出来了。且是当着署提举的面说的!”
程氏叹了口气:“钥儿,你平日里极聪慧,怎的今日这样大胆?”
李良宏:“这些话,你事先并未与为父提过!你若先与为父说上一说,为父必定会嘱咐你。你不与为父说,径直在宴席上说出来,让任守卫使情何以堪?你今日这番作为,真教我意外至极!”
程氏轻叹:“钥儿,你怎能在宴席上说这些话,让你爹爹这样为难?”
李灵钥立在当地,等程氏说完了,才小心地说道:“孩儿没想让爹爹为难。是任伯伯问起了海中诸国商贾的情形,孩儿才说了些许。其实这情形,是孩儿与署提举一同看到的。”
“孩儿当日不知晓这其中有那许多曲折,便没对父亲说起。孩儿是跟随唐明安哥哥去往各村时,才想明白这一点的。此一节本也不与父亲相关,但朝廷差派父亲到此间来设立市舶司,可见此间是有遗漏的。异国商贾在此间采买不到丝绸瓷器,广府宗族却是能采买的。他们会派了本族子弟到别郡采买了带到此间,而后偷偷沽售给来到广府的异国客商。”
“这些货品不会在广府城内出现,他们会派渔舟送到海中交易。这些货品虽不能如户部商栈里的货品那般精致,数目也有限,却没有向朝廷缴纳税银,亦是贩私。此一节广府衙门里人尽皆知,甚而广府百姓也知晓,就只是市舶司不知。等这个数目再大些,纸包不住火,这些事必定传扬开来,那爹爹与任伯伯都要吃朝廷的责罚。”
李良宏一愣,“你认为此事会走到这一步?”
李灵钥点头:“市舶司是来管理异国客商兼收取异国商贾在此间交易的税银的。有了遗漏便会对爹爹不利。可孩儿想来想去,这事都不是爹爹的缘故,而是舟师海道没能将广府的船只与货品都管好所致。而任伯伯若依旧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广府各宗族只会想更多的法子来贩私!这事做得越大,赚的银两也越多,他们的胆也会越大,径直将市舶司架空。朝廷知晓了,必定要追究,爹爹大约是要随担罪责的。”
停了一停,她小声说道:“其实,孩儿觉得任伯伯是知晓的。”
李良宏喝道:“钥儿!慎言!”
李灵钥:“孩儿省得,因此孩儿说起此事时,一直当任伯伯不知晓。那许多事署提举也看到了,但他是来混脚色的,他有靠山有贵人相助,不管事至多是个失职,不会承担大错。任伯伯是何情形女儿不知晓,但爹爹却是白白担了罪责。孩儿心中担忧,这才说出来了。”
李良宏皱着眉头:“你想了这许多?”
李灵钥:“昨晚,署提举派人跟在了贩私的人身后,才得知了那人就是陈氏宗族离开此间,去往了海中各国的子弟,才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明明是舟师海道的遗漏,最终却是爹爹的市舶司收不到税银……”
一时间屋内寂静,李灵钥小声说道:“娘亲说过爹爹来此间办差辛苦,稍有不慎便会有责难上身来,我们都得格外小心。孩儿看到了这些事自然是要说的,只是孩儿错在没与父亲先说明,便在席间说出来,让任伯伯也听到了。”
李良宏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能想明白这其中的种种,足见你聪明。你错在没与为父说明,便说与了任守卫使。这事说到底也或许不是你任伯伯的错,你也说了,舟师海道的兵士中大多是广府子弟,他们悄悄放了人进来,你任伯伯便照管不到。只是你今日说了这话,你任伯伯要好些日子不得安寝了。”
李良宏转头问李青祥:“你可明白钥儿这些话的意思?”
李青祥愣了片刻,连连点头:“孩儿听明白了。”
李良宏:“那,你可有解法?”
李青祥摇头:“孩儿尚无解法。”
李良宏转头问李灵钥:“依钥儿看,用何法可解这难题?”
李灵钥:“孩儿以为,不让异国船只到广府来,便是解法。”
李良宏忍不住说道:“钥儿,不让异国船只到广府来,那市舶司还有何用?”
李灵钥:“爹爹,孩儿说不让他们到广府来,并非是让异国商贾不再到广府行商,仅是让他们的船只不能驶近来,他们反正也不与广府百姓来往,吃穿用住都不同,不如离得远些,爹爹也能少许多烦难。”
李青祥插进来问:“有何差别?”
李良宏却看着李灵钥:“钥儿还年幼,有的话说得不分明。但我大约知晓钥儿的意思了。钥儿的意思应当是异国商船都由舟师统管,不要再到广府岸边来,让他们就在广府外海中的岛上住下。为父猜的可对?”
李灵钥点头:“孩儿果真曾经这样想过。”
李良宏:“曾经?那他们带来的货品你又如何安置?你只管大胆说来。当着任守卫使你都敢说那许多话,这时可更要放心大胆地说了。”
李灵钥想了想:“在孩儿想来,市舶司应当建设仓廒,异国客商的货品须放入市舶司的仓廒内管辖。仓廒由市舶司的兵士看守,有明白的账目,异国商人们可以自行找货主,待要交易了,还可以到市舶司来交易。”
李青祥小声提醒:“市舶司没有兵士。”
李灵钥:“这就是个难处,没有兵士很难保护货品。而货品不能入市舶司仓廒,贩私就会层出不穷。”
李良宏:“钥儿,市舶司收贮了货品,异国商人还住在海中的岛上?”
李灵钥:“此一节我还未能全想通透。我起先想的是异国商人们不再管货品,只在岛上等着。市舶司将来到的货品写成水牌挂出,由想要采买的商铺掌柜来问询,而后交易。可我后来仔细想过,此一节行不通。这不是收税赋,而是帮他们沽卖货品了。虽说税银收到了,但杂事也多了许多,本末倒置,还会有许多难处。因此孩儿认为市舶司只能管仓廒。”
“异国客商的货依旧放在市舶司的仓廒内,但异国客商们可自行到广府来住下。他们要住在谢赫开设的客馆也行,要住到寻常客栈也罢,因货品在市舶司的管辖内,他们不必担心,反倒能四处走动,找寻买主。谈定了生意,到市舶司来交易,顺便缴纳税银。”
李灵钥看了看父亲:“孩儿现下只能想到此处。”
李良宏缓缓踱步,走得一阵,点头:“钥儿这法子虽粗直,但却有其道理。异国客商的习俗与我们大异,让他们自行择选住所住下,反倒免了许多烦难。而货品在市舶司管辖下,他们得如实缴纳锐银,即便有遗漏,数目也不会多。”
“异国客商带来的货品都是他们出生入死才带到此间的,货品便是他们的性命。他们不住寻常客馆不仅是习俗不同,还是因不相信此间的客馆,怕货品有失,才会住在同族在此间开设的驿馆内。这异国客馆方便了他们,还方便了谢赫等人敛财造势,却是大周的隐患。”
“我大周百姓平日里不走近异国客馆,避之唯恐不及。时日久了,真让异国客商有了占地为王的意思,才会有私刑。这是驿馆的主人将驿馆当成了各自的部落,自行赏罚,此风不可长!由舟师海道统管了异国客商的船只,市舶司管住了货品,便能少了许多事。异国客商不住在这些头领处,还能被少盘剥一层,谢赫这样的头领便不能再管他们,私刑处置商客的情形应当不再会出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