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年过三旬,身上穿着与格内什长衫相似的衣衫,配了大食国人常穿的束脚裤,赤着双足。
她虽没穿榜葛剌国女子穿着的纱丽,却生了榜葛剌国女子眉目,发际的红点也是榜葛剌国出嫁女子才点上的妆扮。
女子的衣袖挽在肘弯,来到李灵钥面前,她左手轻按胸前,弯下腰用右手轻触李灵钥的足。
李灵钥没料到她会行此大礼,愣神间,女子的右手已轻触她的足,而后女子收回手在额心一触。
格内什也过来,弯下腰要去触霍啸雨的足。
霍啸雨飞快退开两步,瞪大了眼睛看着格内什:“这,这,青曜,这是?”
李灵钥连忙解释:“署提举,这是触足礼,乃是身毒各国对贵客和长辈才有的礼节。咱们从前一同看舞姬舞蹈时,有舞姬行过这礼的。”
霍啸雨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我不要他对我行这礼。”
格内什也不勉强,收回手来对他弯腰行礼:“请二位先入内洗一洗泥尘。”
这宅院外面看着不起眼,但内里是三进的院落,地上铺着青石板砖,回廊花园,假山鱼池样样齐全。
格内什家中人不多,见到的两名男子都赤着上身,腰下以两尺长的布围绕,赤足行走。
他们都肤色深浓,眉眼深邃,正是身毒国人的形貌。
霍啸雨仔细看了片刻,小声问李灵钥:“他们都是身毒国人?”
李灵钥轻轻点了下头,霍啸雨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向着四周看了看,没有出声。
格内什将他们引入客堂,这客堂内的摆设与寻常大周百姓家中相似,设有座椅茶桌。
李灵钥在院门前便脱了鞋,穿着布袜行走,霍啸羽也脱了木屐赤足跟在她身边。
走到正屋门前,他皱着眉扶住门柱,低下头抬起脚来看脚底。
霍啸雨的足底已变得脏黑,因他足背的白皙,足底的黑污就越发明显。
他抬起头看了看李灵钥,又向着来路细看。
李灵钥咬着嘴唇忍笑,霍啸雨皱着眉对她做了个凶狠的鬼脸。
在客堂内坐下,一名肤色浅棕的少女端着水盆来到。
少女身着浅碧色纱丽,纱丽在她身上巧妙缠绕,在她的腰间折成了长及脚面的漂亮裙摆,上身只露出腰腹与背部肌肤。
少女小心地将水盆放在李灵钥身边的桌案上,取来布巾在盆中浸湿,而后小心地为李灵钥擦拭面上的血迹,再请她清洗双手。
这少女的手背及足背都上画了红褐色的缠枝花纹,掌心涂了红色的圆点,十个手指自第二指节到指尖,连同指甲都涂为了棕红色。
片刻后,少女又拿来一面明亮的铜镜,李灵钥这才在镜中看到她鼻梁上有一片青紫,这时还隐隐酸痛。
少女放下铜镜,取来一个镌刻着精致花纹的小银盒打开,盒内装着满满的碧绿药膏。
少女用指尖挑了些许药膏,小心地涂在了李灵钥的伤处,而后说了一句话。
格内什通译:“这是我们榜葛剌的药膏,以药草和香药制成,涂抹三日,瘀血便会化去,你的伤便会好的。”
他转头对着霍啸雨:“这是我侄女。你也受了伤,也该上药,让她给你上药吧。”
霍啸雨自少女进来便觉眼睛没处安放,只能看向格内什,听了这话连忙摇头:“不可不可,我大周男女授受不亲。你们身处大周,便当入乡随俗。我这伤不打紧,不必上药了。要不,青曜来帮我上药?”
他的目光落在李灵钥身上,李灵钥只得起身来给他涂药。
行触足礼的女子拿着茶碗进来,格内什微笑:“曜,这是我的妻子。”
李灵钥给她行了个礼,女子还了个礼笑着说了一串话。
格内什:“我妻子说她很喜欢你,她给你煮了玛萨拉茶,你尝一尝。”
玛萨拉茶是以牛乳煮丁香、桂皮等香料,端上来已有浓浓的香料味道扑鼻而来。
格内什的妻子在霍啸雨面前放下的是一盏清茶。
格内什微笑:“我知晓曜能喝玛萨拉茶,因此让我妻子给她煮玛萨拉。但你大约喝不惯那茶,我便给你泡了大周的清茶。”
格内什的妻离去,李灵钥喝了口茶,问:“格内什伯伯,你在衙门对我说,那日让我去码头的信是你送来的。可我从前问过你,你虽会说大周言语,却不会写大周的文字。”
格内什点头:“我会听会说大周言语,但没学书写。那信是我请人写的。”
李灵钥与霍啸雨对看一眼,李灵钥问:“请人写的,你早便备好这封信了?”
格内什再次点头:“我得到消息便在街上找了个写书信的文书写了这信。但实在没人可知会,想起你来,便请人送去给了你。”
霍啸雨:“没人可知会?那你怎会知晓有人要被掳走?”
格内什没有回答,李灵钥接上:“格内什伯伯,那日除了掳人,还出了一事。”
霍啸雨:“我来说吧。掳人这事过后,广府的陈杨两姓宗族共死了十来人,伤的只怕更多。”
格内什叹了口气:“这消息我也听说了,驿馆内有客商传说。”
李灵钥:“格内什伯伯,这事不小,现下都还没个了局,我得知晓端底。”
格内什又叹了口气:“曜,我有我的难处。”
李灵钥:“我也有我的难处。我爹爹才到广府来不久,我便接到你的信,而广府陈姓与杨姓争斗了一回死了许多人。不论在何处,死了这许多百姓,衙门须得上报,绝不会无声无息。若是朝廷的追责文书来到,我爹爹便得认真辩解。这事是你找我相助,你也得让我知晓端底。”
停了一停,她叹了口气:“我爹爹若辩解不得,就会有别的衙门公人来追究。”
霍啸雨出声附和:“即便你们是异国商贾,在大周也是要遵从大周律法的。且因你们并非大周百姓,对这些事更要小心。”
格内什立起身来,一手轻按胸前对他们弯腰行礼:“我知晓当时找你太过草率,但我那时真没别的法子了,只能请你帮助。”
他抬头看着李灵钥,神情祈求。
李灵钥想要说话,霍啸雨插入来:“这其中的情形,还是请你与我们言明。青曜的父亲不知晓端底,辩解不分明,结果只会是官差来找到你们。到时便没人再能帮你了。”
李灵钥点头:“伯伯的大周言语说得这样流利,与我们也不差分毫了,来此应当许多年了。”
格内什轻叹:“我八年前启程来大周,已来到此间六年了。”
李灵钥点头:“那真是来了许多年了。”
她想了想:“伯伯是来此间行商?来到后都居住在此间?”
格内什:“我先前在客馆住了许久,后来都居住在此间。”
李灵钥:“伯伯做何种生意?怎的会去了谢赫的驿馆做掌柜?”
格内什看了她片刻:“曜,我知晓你帮了我两回了。我心中很是感激,因此请你到我家中来做客。但我今日要对你说的话,你不能让谢赫知晓。”
李灵钥看着他,思索他话中之意。
霍啸雨:“你要说的话对谢赫不利?哦,对了,你是榜葛剌国人,谢赫是大食国人,你们不是同族。”
李灵钥:“伯伯,你与谢赫之间的情形,我们不想追问。我只想我爹爹辩解时能解说分明,不至于将你也扯入其中。”
格内什:“这件事或许与谢赫相关。”
李灵钥与霍啸雨又对望了一眼,霍啸雨:“谢赫的事是他的,你的事是你自身的。即便你说的事与他相关,我们也会尽力不让他知晓。即便将来他知晓了,也与你无关。”
格内什叹了口气,“你们去码头的前两日,我在驿馆听到了个消息:有人会掳走两名大周百姓送上去往他国的海船,将他们带往异国。”
格内什看着他们:“那日谢赫不在,这消息是个伙计告诉我的,他是意外听到两位客商说起。这两位客商来自于南朱罗同一国,他们想在海船上将这两名大周百姓买下,而后带到南朱罗国卖给首领。因此小声商议。这伙计从前受过我的恩惠照顾,他也是南朱罗国人,但不与这两位客商同一国。他先前在这两名客商的家乡做过生意,因被欺骗,带到广府的香料香药都不值钱,生意失败,才来驿馆做了伙计。”
“那两位客商说的话他能听懂四五成。便将听到的消息悄悄告诉了我。我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嘱咐他不要将听到的事说与别人知晓。”
“但半日后,我便听闻陈姓有人走失。”格内什看着李灵钥,片刻后才说道:“驿馆所在的那方土地,乃是广府谢氏所有。”
“谢赫欲在广府寻个建屋舍处,最终是谢姓族长借了土地给他。我听闻这是因谢姓宗族当日有子弟往大食去行商,谢赫指点了几句,算是给了些许帮助。谢姓族长为了感激谢赫,便将现下驿馆所在的那块地借给了他。”
李灵钥与霍啸雨对望一眼,霍啸雨小心地问:“那地是借的?不是买的?不是租的。”
格内什:“大周的土地与房舍不会卖与异国商贾,也不会租赁给异国客商。但此间的地主屋主可以将土地房舍借给他人居住。借出土地与房舍没有金银往来,也不必到官府办文书。但这情形也极少,毕竟借住的客商若惹了是非,地主屋主就会赶其离去。不是很深的渊源,也没人肯出借。因此借了别人屋舍居住者极其小心,一般不会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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