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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应该惩罚自己,不论如何,逃课是不对的。
即使我给自己找了理由:老师请假了,他的事和成绩同样重要。
但逃课仍然是不对的,它不但有违我古板的个性,更让我恐惧,也许就因为半节课的疏漏,我错过了一道考题。何况接下来的整个下午我状态不佳,反复想他的朋友们欲言又止的神色和他冷漠的脸,只有招福不断发来的消息一次次打断我,让我间断性地继续做题。招福大概也在做题,一边做题一边小心观察那个男生的脸色,每一点发现都要和我细说,问我那个人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不在乎,这患得患失像极了我,我残忍地回复:“你们已经分手了。”
招福安静了。
我想这样的回复对我对招福都好,我们没有时间浪费。我们理智又现实,把感情和生活放在两个脑回路里,偶尔串线也能很快回到正轨。所以我照旧做题,照旧去补习班,照旧因为逃课惩罚自己听课看书到凌晨三点。
洗完澡,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此刻夜色幽黑,万籁俱寂,每一栋房子、每一棵树、每一个黑影在风里浸着,夏夜的寒意不在温度,而是过于短暂的黑夜寓意的不可名状的孤独,它们很快被黎明的喧闹驱散,快到来不及想完一整段往事,一整块回忆。
我终于能想想妈妈说的话。
我以前经常琢磨妈妈的想法,她大概也经常琢磨我,偏偏我们滴水不漏地冷漠着,想来想去,我们只能承认对方冥顽不灵。以前的我想不到的事太多,不明白的事也太多,我想起他的同学们说他的最重要的特点就是“早熟”,我在某方面也有这个倾向,和他的周全体贴不同,我完全是负面的。现在我明白孩子就是孩子,他们在有限的视野和常识里想得越多越像坐井观天,知道的越多越会庸人自扰。现代教育强调童年期的自然、舒适、安全,就是为了避免所谓的“早熟”。就算童话是假的,也要一代代给孩子讲下去,否则他们的一生如何幸福?
我越是明白这些,越是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早熟也痛恨自己又在为自己找借口。我没有资格幸福。
贴着父母的房门偷听的日子里,我有很多颠覆认知的收获。父母努力给我幸福的假象,是我自己越界,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而我不够天真,始终没胆量像童话里的小孩那样告诉他们“现实根本没穿衣服”。
令我最震惊的是他们的婚姻,当我得知真相时,我下意识看向走廊里挂着的结婚照片,爸爸的相貌俊美,蕴含着说不清的天真,曾吸引不知多少女性,但他只爱妈妈,这种深情其实不符合他过于被宠爱的形象;妈妈如同一株含露的花,雪白清冷又高贵,眼神骄傲,但照片里的她是幸福的,娇艳的,仿佛战胜了一切,却不像女王,依然是个想要依偎的公主。
他们的话陆续传进我的耳朵。
妈妈说:“你妈当初同意就是为了我的嫁妆。”
爸爸说:“你根本没有嫁妆我妈也没让我离婚!”
妈妈说:“我没有嫁妆……因为我嫁的人是你!”
爸爸说:“你没有嫁妆是因为你爸不想给你!他只想给你弟弟!我不过是他的借口!你心里明白!”
爸爸醉醺醺的,他只有喝醉才会这样对妈妈说话。酒后吐真言,压在心里的不满早晚会吐出来,所以我才时刻警醒自己,一定要把一个人看到准确,一定要接受到彻底,虚假的亲密早晚会翻车。
这些话无疑是惊涛骇浪,年幼的我无从理解,也不敢询问。如果按照字面理解,要么奶奶居心叵测又贪婪,要么爸爸嫌贫势利又阴暗,要么妈妈扮猪吃虎得便宜卖乖,三者必居其一。可我家里从未缺过钱,妈妈最为大手大脚,包、鞋、衣服、首饰,她自己爱买,爸爸爱给她买,买的更多。偶尔爸爸会说“我们节俭一点”,妈妈也马上反省点头“是该节俭点”,他们的节俭我没看到过,也许一年少买了一个包。我不能想象这样的两个人会为“嫁妆”争吵。难道这些也是假的?还有外公,还有舅舅和妈妈的关系,我突然怀疑一切事都有我不知道的一面。
真相是我在后来的岁月慢慢拼凑的。包括父母离婚时的争吵,外公的去世,舅舅和妈妈为遗产闹翻,舅舅后来帮助妈妈,那些争吵、议论、只言片语的抱怨,我一一听在耳里。今天妈妈说的话,又在这些拼图图案里加上了最重要的几块。也许我可以说出全貌了:
王子公主的恋爱无人干涉,外公娇惯女儿,认为女儿有个漂亮男友没什么不好;祖母娇惯儿子,甚认为儿子追到全校人夸赞的“女神”,有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女朋友是“有本事”,他们谁也没想过一段中学早恋竟然上升到谈婚论嫁。
王子公主的订婚鸡飞狗跳。外公认为爸爸没本事、没气性,断定过于听话的男人有不为人知的阴暗心理,女儿跟着他一定会吃苦头;祖母对妈妈本来还算看好,结果发现爸爸无条件宠妈妈,心里自然不舒服。更重要的是,祖母对自己的儿子有准确的定位,对儿子的婚姻有明确的思路:要么娶个专情能干的媳妇,生孙子并在她退休后掌管家里的事业;要么娶个不能干但脾气温柔,对爸爸好,相夫教子的贤妻。偏偏妈妈两头不沾,不但不能对爸爸嘘寒问暖,连引以为傲的优秀也不如祖母的法眼——祖母是真正的白手起家女强人,始终认为妈妈的性格根本没法撑起大局,除非有人帮衬。
王子公子的婚姻基于妥协。妥协的不是他们,他们都是孝顺孩子,无数次和最爱的家长恳求、讲道理,依然得不到祝福,索性私奔一样跑去领了结婚证。对妈妈来说自然不难,对爸爸来说简直是这辈子对奶奶唯一的叛逆,不知鼓足了多少勇气。奶奶和外公妥协了。奶奶精打细算,想着有她留下的财产,再加上妈妈带来的丰厚嫁妆,至少能让她的事业再上一层楼,那么她也可以为没用的儿子和不顶用的媳妇,还有未来的孙子孙女们赚下两代人的优渥富裕,谁知儿媳根本没有她预想中的嫁妆。据说外公一气之下不但不给嫁妆,还更改了遗嘱,只给妈妈少量财产,其余的全给舅舅。妈妈以为外公只是一时之气,后来外公病了,妈妈忙前忙后,十分孝顺,爸爸也跟着一起忙,从无怨言,外公才消了气,加上我出生,父女关系终于恢复。外公去世后,妈妈才发现外公再也没改过上一次修改的遗嘱,绝大多数财产仍然属于舅舅。奶奶和爸爸一致认为外公本来就重男轻女,只是找个借口把财产转给儿子。毕竟,一个真正爱女儿的父亲就算再生气,在知道女儿“一定会吃苦头”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不留给她傍身的东西?妈妈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不论她如何不服气,舅舅坚持遗嘱就是遗嘱,妈妈只得到几套房产和她一直经营的小公司。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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