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飞蛾投火也是本能

“我知道,你叫做钱虎是因为你属虎对不对?还有就是你爹娘希望你像猛虎一样。”宋玦的的左肩被砍了一刀往外渗着鲜红,那白皙的脖颈处一刀被利刃割伤的红痕刺目,足矣见情况之凶险,若是闪避不及,恐怕后果难以估量,偏生他还有闲心同钱虎开玩笑。

钱虎以人作拐支撑着宋玦前行:“那你的名字的来历是什么?”

“你猜?”宋玦的声音虚弱却含几分笑意,到底是在凉州停留的那几个时辰暴露了行踪,可谁知那些人这般不依不饶。

钱虎大字不识一个,连宋玦的玦是哪个玦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其中的含义?想了半天才想出几个字:“是决心吗?”

宋玦笑着否认:“是玉玦的玦,有道是言念君子,其温如玉。”

“你该念书了。”宋玦又补充了句。

“我只想活下去。”钱虎被宋玦的重量压的弓了身,这样近的距离,对方的状态却是最容易感知到的,“宋……叔叔,你在发抖,抖的很厉害……”

宋玦喉口泛起一丝腥甜,闷笑道:“我被这样多的人追杀?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穷凶极恶的罪犯?”

钱虎下意识地否认:“想不出,但我觉得你不是。”

北风呼号,黄沙漫天,天阴沉沉地压将下来,凛冽的严冬,不知多久会下一场雪,这天太冷了,冷得宋玦有些昏沉:“我在你眼中是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在大约二十天前,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身上的伤倒是不重,只是缠斗太久了,有些脱力,宋玦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从行囊里翻出伤药来,又扯下一块衣角充作包扎用的布料,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莽撞。

肩头的伤口狰狞,仿佛被生生地切开了一个口子,斩进骨头里去。

那水囊里装着的是烈酒往伤处浇去,那疼痛噬骨,比方才中刀要疼上不知几何,宋玦闭眼,连声音都发着颤,他说:“可我也会害怕的,我害怕许多事物,更怕死……

只是害怕是本能,而面对是选择。”

有人选择了一条布满荆棘却不知道能否等来黎明的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且早就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

宋玦往伤处洒着药粉的豪迈,钱虎看着都觉得疼,遂移开了目光咕哝了一句:“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种人……”

“同样都是人,又分什么你们我们?”宋玦缠了伤口后穿好衣裳起身。

人的丑陋人的卑劣,人的高尚人的无私,真奇怪啊,他见过残害忠良虐杀百姓的贪官污吏,也见过为国为民的武将风骨文臣气节;他见过虐打妻儿嗜赌成性的丈夫,也见过自己生活困顿却还要接济他人的书生;他见过久病床前无孝子,也见过卖身葬父的儿女……

就算是站在阳光下,也会有影子,这世上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我是一个愚不可及之人,但绝非天真,我清楚地明白这人间的多数黑暗,因而更向往光亮。

毕竟啊,飞蛾投火也是本能。

宋玦借力上了马,距灵州不过几十里的路程,此时更不宜逗留。

宋玦朝小孩儿伸出手去:“把芝麻给我,能自己上来吗?”

“可以。”小孩儿总是不服输的,将芝麻抱给了宋玦便去找能把自己垫高一些的东西。

如墨的小狗儿那双眼眸异常明亮,温暖而柔软的触感顺着掌心钻进了宋玦的心底,爪子踩在宋玦的胳膊上,叫唤的声音好似撒娇。

这是宋玦这么多年来抱这样柔软的小动物,长安城中的权贵们也喜欢养一些奇珍异兽,其中狸奴颇受欢迎。

宋玦也曾养过的,那是他很小的时候了,养了一只像芝麻一样漆黑的狸奴,宋玦一眼看中了它,只因为它的眼睛也是琥珀色,宋玦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宋瑾,稚子无知,将它当作弟弟养着。

后来,它生了病,彼时的宋玦还不知晓何谓“死亡”,那却是宋玦第一次体味到离别的滋味,好几日没去上学,只是在家里哭着喊着闹绝食问阿娘要猫儿。

阿娘想了一个极佳的说辞安慰小宋玦,阿娘说:民间传说,黑猫白蛇有灵,是彼岸的使者,你的宋瑾弟弟只是回家了。

小宋玦问:猫儿也会有家吗?

阿娘答:当然了,是谁都会有家的。

……

再后来,宋玦经历了太多离别,他是活下来的那个,他是被留下来的那个,对这些小东西向来敬而远之,因为它们寿短,宋玦并不想再经历更多的离别了。

他要自私些,他要做先离开的那个。

仿佛因为这小东西身体稍暖,瞧见钱虎站在大石块上往马背上爬的狼狈模样忍俊不禁,也就是惊鸿,要是其他的马,怕早就尥蹶子不干了。

“你笑什么?”钱虎在数九寒冬里累的大汗淋漓,喘着粗气问宋玦,语气有些恶狠狠的色厉内荏。

宋玦也曾年少,这个年纪的孩子在面对年长者总是这样,即便心中发怵,却还要表现得一副“我很凶”的模样,以图掩饰自身的情绪,殊不知在长辈面前,是那样的拙劣。

宋玦依旧笑着解释:“我只是想回家了。”

以此表示他没有丝毫嘲笑钱虎的意思。

钱虎撇了撇嘴:“你家是哪里的?”

宋玦答:“长安的。”

钱虎惊诧:“长安的跑这么远来?”

你还知道长安离这很远啊?为了维护一个十二三岁孩子的自尊,宋玦这话没说出口,只是说:“我惹我家里人生气了,来这投奔亲戚。”

钱虎眸光黯淡了稍许:“至少你还能惹家人生气,我爹娘都不在了,其实他们又不会真的怪你,顶多挨一顿打就是了。”

宋玦用受伤的那只胳膊抱着芝麻,弯腰伸出一只手握住对方的胳膊将人拉上了马。

疼的生理性地又渗出了一身冷汗,早知如此,不如上马前先将人抱上来,钱虎只是方法不对,十二岁的宋玦已经是骑马射箭的一把好手了,更遑论上马?

宋玦将芝麻丢给了钱虎,咬牙缓了半晌才道:“我爹娘也早就不在了,被坏人杀害了。

我说的家人是我……娘子。”

若有来日,一顿打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他还愿意……

“啊?”钱虎讷讷不知所言,遂也不接话了。

宋玦苦笑,抚摸着惊鸿的脑袋告诉它:“快些跑吧,惊鸿,再来人,你主人我可就真的要没命了。”

宋玦用那只尚好的手执缰绳,平沙莽莽黄入天,二人一马就在这天地间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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