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瓷并没有睡多久。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她几乎在沾到枕头后就陷入了昏睡。但不过三四个小时,她就猛地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心脏在空旷的公寓里跳得又快又乱。梦里全是医院苍白的墙壁、仪器冰冷的滴答声,以及父亲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她再也睡不着了。
冲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舒适的棉质衣物,身体的黏腻感消失了,但精神的沉重却丝毫未减。她看着镜中自己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和眼下淡淡的青黑,深吸一口气。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父亲还在医院,她必须去面对。
想到要独自回到那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地方,面对与父亲之间无话可说的尴尬,以及可能遇到的各种琐事和决策,一种熟悉的抗拒感再次升起。但这一次,抗拒的尽头,清晰地浮现出顾怀安沉默而稳定的身影,和他那句“有任何需要,随时打电话”的承诺。
这个念头像一颗微弱却顽固的火星,在寒冷的荒野中闪烁了一下。
她踌躇着,手指在手机通讯录里“顾怀安”的名字上悬停了很久。主动求助,对她而言不亚于一场需要鼓足勇气的小型战役。最终,一种超越了她惯常行为模式的冲动,一种对那份稳定力量的隐秘渴望,让她按下了拨号键。指尖甚至带着细微的颤抖。
电话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快得让她猝不及防。
“纪瓷?”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而沉稳,带着一丝询问,却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耐,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个电话。
“……是我。”纪瓷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刚醒不久的沙哑,“我……准备去医院了。你……如果方便的话……”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方便。”顾怀安立刻接话,没有让她说完那句难以启齿的请求,语气干脆利落,“你在公寓楼下等我,二十分钟后到。”
他挂了电话,果断得没有给她任何反悔或客套的机会。
纪瓷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不是想象中的负担和不安,反而像……放下了一块小石头的、隐秘的轻松。她换上一件柔软的米白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裤,将长发简单束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略显疲惫却依然清丽的眉眼。
当他准时开车出现在楼下,摇下车窗对她示意时,纪瓷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依旧是她熟悉的、带着他气息的草木清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吃过东西了吗?”他一边平稳地驶入清晨的车流,一边很自然地问,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干净利落。
纪瓷摇了摇头,老实回答:“没什么胃口。”声音很轻。
顾怀安没说什么,只是在经过一家看起来十分干净、冒着热气的广式粥铺时,靠边停了车。“等我一下。”他下车,身影挺拔地走入店铺。几分钟后,他提着一个保温袋回来,递给她,“一会儿到医院,多少吃一点。空着肚子撑不住。” 他的动作自然,语气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关怀。
保温袋入手温热,沉甸甸的。纪瓷抱着它,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一种被妥善照顾着的、细微的暖意,顺着指尖,悄悄蔓延到心口,驱散了些许清晨的凉意和内心的不安。
到了医院,父亲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由护士测量血压。看到纪瓷和跟在她身后的顾怀安,他愣了一下,随即对顾怀安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眼神里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顾怀安将空间留给父女二人,自己则主动去找主治医生了解后续的治疗和护理注意事项,行动高效且得体,他与人沟通时从容不迫的态度,让人莫名信赖。
纪瓷打开保温袋,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熬得软糯喷香的鸡丝粥,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还有一份蒸得恰到好处、晶莹剔透的虾饺。她默默地吃起来,温热的粥滑入空虚的胃里,确实驱散了一些寒意和身体的虚弱感。她小口吃着,低垂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纪文远看着女儿安静进食的样子,又看了看门外隐约能看到的、正在与医生认真交谈的顾怀安的挺拔背影,眼神复杂。他沉默了一会儿,仿佛下定了决心,才低声开口,声音依旧虚弱:“……你这个朋友,人不错。”语气里带着一种审慎的认可。
纪瓷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心跳却漏了一拍。
“昨天……多亏他了。”纪文远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或许还有一丝……身为父亲却需要依靠女儿“朋友”的愧疚?为自己给女儿带来的麻烦,也为这突如其来的、映照出他自身无力的状况。
纪瓷依旧沉默着,小口喝着粥。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这个话题。承认顾怀安的好,仿佛就在承认自己的无力,也像是在为他们之间那模糊不清的关系下一个定义,这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幸好,这时林薇风风火火地来了,像一道明亮的色彩闯入这片素净的病房。她提着一大袋新鲜水果和包装精美的营养品,人未到声先至:“纪叔叔!您好点了吗?哎呀可担心死我了!” 她今天穿了一件亮橙色的卫衣,显得活力四射。
她的到来,瞬间打破了病房里凝滞的气氛。她热情地和纪文远寒暄,虽然纪文远回应得有些吃力,但脸上明显缓和了许多,甚至露出了一丝久违的、微弱的笑意。她又拉着纪瓷上下打量,嘴里念叨着:“看你这脸色,肯定没休息好!不行,今晚我留下来替你,你必须回去睡觉!” 她皱着眉,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关切。
纪瓷想拒绝,林薇却不由分说:“就这么定了!你都熬了一夜了,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再说,还有顾大帅哥帮忙呢,对吧?”她冲着刚走回来的顾怀安挤挤眼,笑容灿烂。
顾怀安微微一笑,没有接话,而是将医生交代的注意事项清晰地、有条理地转述给纪瓷和林薇,包括用药时间、饮食禁忌和需要观察的细节。他沉稳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他的周到和可靠,让林薇忍不住又凑到纪瓷耳边,用气声说:“看吧,我就说这男人靠谱!瓷瓷,你可抓紧点!” 她眼里闪着促狭的光。
纪瓷耳根微红,嗔怪地瞪了林薇一眼,心里却因为这份明目张胆的关怀和打趣,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属于“正常”友情的温暖和支撑。她并非真的孤身一人。
下午,在林薇和顾怀安的联合坚持下,纪瓷被“赶”回了家补觉。这一次,她没有太多挣扎。因为她知道,医院那里有人帮她看着,她可以暂时卸下一点重担,信任那个沉稳可靠的男人和热情的朋友。这种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陌生又让她贪恋。
顾怀安送她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居多。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充满紧张的拉锯和刻意的回避,而更像是一种共享疲惫后的、平和而默契的静谧。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给车内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快到公寓时,顾怀安才开口,声音打破了宁静,却并不突兀:“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过去。”不是问“需不需要”,而是直接问“想吃什么”,语气自然得像早已习惯如此。
纪瓷侧头看他。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夕阳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挺拔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线显得格外清晰。她发现,自己似乎……开始有点习惯他的存在,他的照顾,这种习惯本身依旧让她感到恐慌,但恐慌之下,滋生出的那丝贪恋也越发明显。
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被夕阳染红的街景,很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和依赖,回答:
“……都可以。”
没有拒绝。
顾怀安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清浅而真实的弧度。
“好。”
车停在公寓楼下。纪瓷解开安全带,低声道谢,准备下车。
“纪瓷。”他叫住她。
她回头。
他看着她,眼神温和而坚定,像是承诺,又像是陈述一个事实:“记得,你不是一个人。”
纪瓷的心,像是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却又带着一丝清晰的回甘。那股暖流再次涌上,比之前更加汹涌。她点了点头,这一次,没有立刻移开目光,短暂地迎视了他一秒,才转身下车,走进了公寓大楼。
这一次,背后的车灯,没有立刻熄灭。那束温暖而坚定的光,一直亮着,仿佛在确认她安全抵达,也像是在无声地、执着地践行着他的承诺——
他在这里。光就在这里。依靠,也在这里。
(第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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